专访刘江：“大恶人”是怎么炼成的

　　采访手记：刘江，八一电影制片厂著名演员，他和陈强、陈述、方化、葛存壮一起，被誉为五大反派表演艺术家。刘江塑造的《地道战》中的“汤司令”、《闪闪的红星》中的“胡汉三”最为经典，至今为人称道。

　　不久前，葛存壮老爷子因病去世，五大反派只剩下刘江一人。已经92岁的刘江也早已告别表演舞台，当然，时不时还会被后辈们请出来友情客串过过戏瘾。荧屏上著名的大恶人，生活中到底是怎样的？在书法家大漠的一苇草堂，搜狐艺术对刘江进行了独家专访。

　　搜狐艺术：刘老师，五大反派表演艺术家，有什么排位吗？

　　刘江：没有这么摆，资格最老的应该是谁，陈强。第二按艺龄应该说陈述，跟我差不多。第三当然是我老人家喽。方化比我小一点，资格也没我老，葛存壮他更年轻，比我小四岁。

　　搜狐艺术：你们几个谁年龄最大？

　　刘江：当然陈强。陈强，陈述，我，我完了是方化，方化完了葛存壮。

　　搜狐艺术：要按年龄您是第三，按艺龄您也是第三。

　　刘江：按艺龄，也算第三吧。

　　搜狐艺术：也算，谦虚一点。

　　刘江：谦虚一点，实际上我和陈述差不多。

五大反派表演艺术家珍贵合影

　　搜狐艺术：像陈强、葛存壮，都把孩子培养成演艺界人物了，您的子女呢？

　　刘江：我这个人还比较实事求是，我发现我的子女他对这行不是那么热爱，玩票行。我也没做努力，我一看他不那么热爱，他不想吃苦，你干这行永远是在旁边瞎混。干这玩艺是很苦的，另外你还真的淡泊明志，要不然你干这个，它和名利结合又那么紧。

　　搜狐艺术：您之前也说过，演反派很难有得什么电影奖这种机会，您领过奖吗，五大反派人物获得过奖吗？

　　刘江：你说一个奖没有，那是瞎话，没有正儿八经获过奖。我获过什么奖？就是表演协会，看着我年纪大了，给我一个奖，就属于特别奖。

　　搜狐艺术：荣誉奖吗？

　　刘江：实际上就属于这方面。

　　搜狐艺术：今年葛老爷子去世前，他们说影协会还准备给一个荣誉奖。

　　刘江：终身荣誉奖。演反派得奖不太容易。说实在的，陈强一辈子也没得过什么奖，就得了一个奖，还是人家外国人给的，是印尼给的好像当时，国内没授的。到最后了岁数大了，考虑他这么多年的贡献，他演的反派有些角色都很深入的，个别角色应该对他来说是个经典，这个应该给奖，给个终身荣誉奖。

　　搜狐艺术：您也演过黄世仁？

　　刘江：演过。我演的比陈强时间还长。

　　搜狐艺术：大家好像都知道陈强演的那个，有一次差点被台下观众战士给用枪打了。

　　刘江：我这事比他还多。他不是在部队，我是在部队。一打仗，休整，诉苦教育就演。我一演多少年，从东北一直演到广西。战士看戏不像一般老百姓看戏，他欣赏，看故事情节，多少还有点观赏成分。战士看这个节目，他就把它当真，是受教育看，他有点联系他自己本身的经历，他就很深入了。所以看黄世仁侮辱喜儿的时候，他当然生气，王八蛋，我他妈枪毙你。战士看入神了，没把它看成节目，就这是很朴素的阶级感情。

　　搜狐艺术：当时这种场景很惊险吗？

　　刘江：这个场景我碰见过，是很惊险。一开始不知道，别人给捂住了，从那以后战士再看《白毛女》，就不让带枪了，也不让带子弹了，怕出事。

　　搜狐艺术：您在表演的过程中，除了舞台的实践，还有您生活的积累。您是不是在表演的过程中，觉得重复、没感觉这种情况有吗？会不会觉得这种表演很程式化了，整天都演，不太容易有突破了？

　　刘江：这个不是程式化的问题，谈不到程式化。程式化像京剧，云手就是云手，什么什么就什么什么。你这个演戏剧和演出，他不是这么回事。为什么那个歌剧演员话剧演员，又是根据观众，有时候还根据观众情绪，很受波动。观众情绪好他，演员情绪也来了，也高涨，就是这么个演员。他有交流。

　　搜狐艺术：刚才像您说那个，有战士要开枪打您这个。

　　刘江：那我当时不知道，当时知道我也害怕，那能不害怕。他要真着火，把你崩了你怎么办。我都事后知道的。卸妆的时候，导演说团长来了，刘江，过来，叫我。我说怎么了，你小子捡了一条命。我说什么话就我捡了一条命，怎么回事，最后把这个事一说，以后我上场还真有点胆怯。

　　搜狐艺术：就是感觉有点打鼓，表演太投入了。

　　刘江：第一个太投入了，另外观众也确实进入情节了，所以当时部队的战士，和一般群众、和一般城市的演出都有区别，都不一样。

　　插话：你像黄世仁那个，把陈强真打呀，那场面。

　　刘江：我天哪，最后真有，真打。偶尔那么一次上来也有，偶尔那么一次。这个情况实际上也不值一描写。就说明什么，这个剧在部队之所以作为诉苦教育必修课的一场戏，部队和演出是结合比较紧，为什么一到诉苦教育，非要演这个戏，演这个戏对战士刺激比较大，所以《白毛女》、《血泪仇》，以后有几个大剧，这些部队始终轮流上映。军队文工团差不多都演过，不但鼓舞军心，用它进行阶级教育，诉苦教育，是这样。

荧屏“大坏蛋”“大恶人” 教育代代人“真善美”

　　搜狐艺术：您这些演出是什么时间？主要在什么地方演呢？

　　刘江：都是解放战争时期，1946年到1949年那时候。我在东北，多少个地方。每年有，东北的三年解放战争。

　　开始敌强我弱的时候，国民党新一军新六军才进东北的时候，好难打的。那时候我们那口号是什么，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一军。为什么打新一军？新一军是国民党主力部队，而且都是美械装备。从滇缅回来的，国民党王牌的王牌，弄到东北去了。东北是跟这两个王牌军打。国民党一个是腐败，另外确实在军纪各方面，在东北他不干好事。所以我们解放战争很快就把它干掉了，开始敌强我弱的时候，敌人撵着我们跑。那会儿那消灭一个班那叫了不起的战役，最后整排整连整师军给他干掉，就从1946年开始到1948年这两年三年的光景，是把国民党就全部干掉了。国民党到东北连枪都拉不动，和东北本地的战士怎么能比。

　　搜狐艺术：您那会儿是在文艺部队，非战斗的。

　　刘江：宣传队，我是一专三会八能的人，现在全军像我们这个时期的人不多了。我查就两个人，一个空军的，空军的原来是作曲家，一个他一个我，是所谓一专三会八能时期，就是宣传队员。宣传队员干什么，文艺教育，叫宣传队员，就文艺宣传员。战士战前工作，打仗时战前就是带担架，抢救伤员，写通讯报道，征粮，这些群众工作都是宣传队干。休整就编文艺节目演出，宣传员是干这个的。所以那时候给我们一个褒奖词，什么词呢，是政治工作助手，把宣传员称为政治工作的助手，那宣传员价码都很高的。

　　搜狐艺术：您演了那么多年电影，最高的军衔是什么？

　　刘江：什么军衔？一开始授过大尉，那时是不得了了。那时规定的：解放不到校，抗日不到将。抗日你只能到上校，不能升少将；解放的时期你只能到大尉，不能到少校，那个时候我们级别很严。

　　搜狐艺术：“高，实在是高”这个台词，是怎么诞生的？

　　刘江：当时排戏，我演这个人物，要在现场上即兴的发挥。拍马屁吧，当时台词就是，日本鬼子说，怎么怎么，说完了。“那土八路来，正好”，这小子一看，好，高，说完了，他有主意。我一想干什么，给加点拍马屁的动作：高，实在是高。没成想这个词留下了。

　　搜狐艺术：这是您当时临场即兴发挥。

　　刘江：临场发挥，连中央首长见面都还开玩笑，他说高，实在高。

　　搜狐艺术：这个确实太经典了。

　　刘江：这个军教片当时好多人不愿意上，你不上我上，我一看是一个汉奸，我在东北的时候，日本鬼子占领东北14年，全过程我都过来了。汉奸、狗腿子，再加日本鬼子干那些坏事都知道，我演这个角色不难，另外那个本子我就感到是个好本子，我一看这个好玩，我就接了。导演又愿意，我们俩在创作上，在理念、方法、信念都比较接近。所以那个戏，我越夸张导演越高兴，我们俩就那样结合起来了。没成想这个片子，最后反响这么大，是八一厂影片生产最多的，而且反响最大的。

　　搜狐艺术：您在表演的过程中，除了生活积累，还自己整理坏蛋笔记，您这个东西发表了吗，还是您在表演过程中，自己总结的？

　　刘江：我记得有几个人出了书，把这么多年照片都翻上去了。我干嘛，我有那个钱咱们涮羊肉去。各种报道、采访，一大堆多少篇，我出那个书干什么，留着给后代，有必要吗？

刘江书法“观远”

　　搜狐艺术：说到这个吃驴肉，之前有一次，冯巩，跟您说你是不是想吃驴肉了，我请你吃。然后弄个车去，把您忽悠到保定去，还客串演场戏。

　　刘江：我告诉你，冯巩这个人是非常好的，非常义气的，对一些老同志也很尊重。冯巩过去出一些节目，经常把我抓到节目上来，所以我们俩见着也亲。另外拍一个什么电视剧我们在一起合作过。他老不忘我，老想着我。有一次他大概在保定拍什么节目呢，突然想起我，说把老刘江叫来。就给我打个电话：“你听出我谁啊？”我说你谁啊。“你好好听听。”我说我怎么听，我也没看见人，我也不知道。“我冯巩。”我说你老人家怎么给我来电话了，有什么吩咐啊？他笑了，“没什么吩咐，我听说你想吃驴肉。”我说你有给我吧，送来吧。“好，我去派车接你去。”我说不用，你给我送来就齐了。他说“你等着吧，我派车接你去。”待了一会，车来了给我打电话，下楼了我一看，我天呐，鸟枪换炮，来个大奔。我说几年不见，真刮目相看。最后我上去了。我还说吃驴肉还坐个大奔，我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开车就往高速公路那个，往京石高速上。我说到哪去，他说保定。我一听我说吃驴肉要到保定去。好我说去吧，我说这是不是得三个小时。他说不用，现在两小时到了，快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不说别开那么快，等会到那去。冯巩真够朋友，请我一顿驴宴，吃一顿驴宴，还出了个节目。最后送我不少驴肉，我回来一个礼拜也没吃完。真是够朋友，关系好，想着我。

　　搜狐艺术：您馋嘴这个事儿……

　　刘江：爱吃这点儿，大家都知道。现在不行了，现在没那么大的胃口了。

朋友们请刘江吃饭，齐赞“高，实在是高”是常见节目

　　搜狐艺术：您七十多岁胃癌之后，切掉三分之二，之后对胃口没有什么太大影响？还是挺喜欢吃的。

　　刘江：你看手术完了以后出院了，我的天哪，我自己照镜子我也看着可怕。原来一百八九十斤，小将军肚，挺好。现在，脱相了似的，真是苗条了，脸也瘦了，剩了一百二十多斤。我怎么这个样子了，我天哪。出院以后，大夫就告诉你了，少吃多餐，一天最少你得吃六顿饭。我说好，回家我不吃六顿我吃八顿，我怕出问题。就这样从八顿开始，最后变成三顿，这个过程大概三个多月以后，就开始就恢复了，半年以后就恢复体重了。一点没受影响，照吃。

　　搜狐艺术：多长时间开始喝的酒？

　　刘江：我想想，半年以后。

　　搜狐艺术：烟是夫人坚决给掐掉不让吸了。

　　刘江：开始烟一直抽，真正戒烟将近四年，不到四年，三年多吧。

　　人送我一条中华烟，开始我不敢动，老伴说你老咳嗽、有痰，别抽了。老说我，我也不敢惹她，我就把烟藏起来，偷偷抽。她说我，戒了吗？我说，戒了。我哪戒了？天晓得，我一见好烟就想抽。

　　我这烟被发现，都这个了（撅断的动作），完了拿脚跺，对我有点侮辱性，把我气得，我天。

　　搜狐艺术：怎么被发现的？

　　刘江：我藏起来，她老翻。

　　搜狐艺术：斗智斗勇。您一抽烟这嘴里是有烟味的，在外边偷着抽可以；一回家，家里人不都知道了吗？

　　刘江：（笑）我们这结婚都五六十年了，也不像年轻人卿卿我我的，那么多罗曼蒂克，我们哪有那个？他们那年轻人一见面又拥抱又什么的可能，我们那老头老婆哪有这个事，从开始也没有。

　　搜狐艺术：那您偷着抽夫人就没发现吗？翻着这个“赃物”了才知道？是抽烟给您确切造成什么伤害了，还是别的什么？

　　刘江：当然有伤害，气管炎，咳嗽，有痰。你不抽烟就没这事了嘛。我抽烟六十多年，烟酒都是六七十年，要不怎么胃都出问题。

　　搜狐艺术：那这个管的还是对的。

　　刘江：对，管的是对的，所以你没法吵。我有时候不太讲理，我也承认。

　　搜狐艺术：当时您是在现场吗？就是夫人撅烟的时候，您就在跟前看着？

　　刘江：当你面。

　　搜狐艺术：这是不是像那个小学生犯错误了？

　　刘江：犯错误还是好的，她侮辱性的。一条软包中华的，五六百吧。当你面她就撅了，撅完了还不算，拿脚还踩。

　　搜狐艺术：说您什么了吗？

　　刘江：我叫你抽，我叫你抽。

　　搜狐艺术：您也没敢还嘴？

　　刘江：我说那是钱哪！我真想上去给她一拳（笑）。从那以后再也不让人送烟了，糟蹋。

　　搜狐艺术：心疼吗那会儿？

　　刘江：五六百哪有不心疼的，买点什么、吃一顿饭，两百块钱就吃得很好的。

　　搜狐艺术：我看上次电视台去采访您的时候，您给他们找什么资料看，好像翻出来一红包，您还特开心。

　　刘江：这……（笑）有时候忘了，我藏起来了，藏起来我老忘。一看见，赶紧收起来。谁都得有这小金库。家里原来钱都由老伴掌握，你把钱交了，没有什么零花钱。小金库就是到哪儿馋了，吃点什么好吃的。

春天里，晒太阳

　　搜狐艺术：您得了两回病之后，给大家留下最深印象，就是您这个心态特别好。好多人不是被癌症病害死的，是吓死的。

　　刘江：这个事，我们从战争年代过来，没被打死这就很不错了。对生死这个，谁都珍惜生命，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为什么不多活两年？他得癌了有什么办法？就想办法治吧。也别我得了癌症可能就一年半载我就完了，就嗝屁了。有愁的，还有的人非常自私，心胸狭窄，那就水平很低了：我要死了，我还有钱不花，我死了白搭。这样的人也有不少的，他还有家，你就不管了，你死了子女都不管了？这样的人，我想我还不在那个水平，我比他好一点儿。

刘江和书法家大漠合作“竹挺虚心 风雨清高”

　　搜狐艺术：您这个养生保健，除了喜欢练练书法，还有什么爱好的？

　　刘江：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爱好，主要好节目多看一会，不好的节目就不看。

　　搜狐艺术：电视节目？您之前还喜欢看球。

　　刘江：当然喜欢看球，原来我还是我们八一厂的所谓裁判员，到哪儿去篮球比赛，又是总政系统的裁判员，原来还挺好。

　　搜狐艺术：篮球是吧？

　　刘江：篮球。

　　搜狐艺术：您这个看球也主要是看篮球吗？

　　刘江：篮球，我是什么球都爱看。我现在走不动，哪也不去，就看电视。

　　搜狐艺术：像世界杯的时候，是不是您也熬夜看球？

　　刘江：世界杯要不看还看什么？巴不得有一回，都要看世界杯。

刘江和小狐合影，表情丰富生动

　　采访、整理：翊轩

　　特别鸣谢：一苇草堂大漠、八一电影制片厂孙立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