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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庆:一个人在路上走太久了总会有一种害怕

来源:搜狐艺术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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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语:1994年的暑假,校园里人走楼空。在男生宿舍楼的四楼窗口,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生骑在自行车上,学着看门关大爷那苍老的嗓音,冲楼上大喊:“丁键——,接电话——”、“徐军——,接电话——”、陈雄华——,接电话——”。。。他想象着每喊完一个名字,就有一个暖壶从楼上扔下来,一声闷响伴随着内胆破裂清脆的声音。六个舍友的名字喊完,他又开始喊其它同学的名字,一直喊到喊不出来为止……这名看上去有点发疯的学生,就是已经离开校园一年的沈庆。可是无论他再怎么喊,时间始终是一列开往远方的火车。那天晚上,沈庆回家,写下《岁月》。

 《岁月》MV截图

  搜狐艺术:您是1989年上的大学,那时候的社会环境怎么样?

  沈庆:1989年上大学的时候,因为戒严还没有结束,所以治安还可以。我高中的时候,其实属于改革开放初期,大家有一些物质上的增长,所以在文化、精神上的需求就开始慢慢多起来了,当时我们正好是十五六岁,可以接触到哥哥姐姐们他们少年时期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更多的流行音乐,更多的文学作品,更多的电影……方方面面的东西,我印象中从1985年左右开始变得不一样,相对文艺一些了。所以七零年前后出生的这代人,中国社会经历变革的那些时间点正好都是我们成长的节点。比如,我那时候刚刚学会认字,毛主席去世这些报道铺天盖地,我的印象很清晰。小学毕业,上初中刚刚形成自己世界观萌芽的时候,改革开放了。再稍微长大一点,少年时期怀有梦想的时候,这个世界突然变得特别庞大,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等到大学毕业,再过几年之后,就取消了工作分配。每次社会变革和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和需求是同步的。所以这一代人是挺特别的一代人。因为在社会变革中,对每个人的冲击是不一样,所以我觉得七零年前后这一代人其实挺不好找到一两个词能概括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

  搜狐艺术:那个时候读书意味着什么?

  沈庆:那个年代所谓的名校就几所大学,就是北大、清华、北师大,其它学校虽然有很好的专业,像对外经贸大学这种,但是没有人认为它是名校。所以我自己没有这种自觉性。我最开始想报的是北京广播学院的录音专业,但当时因为乱嘛,专业取消了,但是我填了服从调剂。当时我接到了农业大学的通知书以后,其实我挺想到北京来看一看,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因为我从小生活在乐山,毕竟是一个三线城市。这个世界还是有很多机会,我当时想,即使毕业我回乐山,或者回成都,回四川,我起码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和时间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在那儿生活过、经历过,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当时虽然不知道这个学校(当时叫北京农业工程大学,1995年与北京农业大学合并后,成为了中国农业大学东校区),我还是去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来这个学校也算我运气好。因为它本身是个纯理工的大学,这样的学校很少有在音乐或者是艺术上面出类拔萃的学生,所以我当时比较容易受到老师的关注,而且是正面的鼓励。我得到了很多优待,比如每年都有文艺活动积极分子的奖学金,听起来很奇怪,但其实就是艺术类的奖学金。学业方面,老师对我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当然如果从社会的角度来讲,当年的大学叫象牙塔,是很纯净的地方,不像今天又那么多碎片的信息渗透到大学里去,大学是相对疏离于社会的。对于父母来说呢,孩子进入大学,就完成了养育和教育的任务了,剩下的可以交给国家了。全社会对大学生的态度是很友好的,把我们当作知识分子,好像很高贵的一个阶层。

  搜狐艺术:大学期间您最怀念的经历是什么?

  沈庆:难忘的经历特别多。我觉得有很多好玩的事情。我们当时在学校有乐队,乐队大概四五个同学,一个电声乐队,加上吉他、贝司、键盘、歌手。一到周末,我们通常都会在学校的小食堂,进行舞会伴奏。当时的舞会是教工团支部组织的,就请我们来伴奏。那可是90年代,大概1990、1991年的时候,学校里面通常都是放一个破录音机来放音乐,有乐队伴奏的舞会,其实也是挺少见的,算是北京的一景。我记得有一年清华还请我们去开过几次舞会,因为他们乐队不够,学生太多。

  最好玩的是什么呢?最有意思的是我们学校有一个老师,就在学校东边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他不懂音乐,但是很喜欢,就对我们很好,给我们介绍到他们村里。那是个很大的村子,每周都会有婚丧嫁娶,然后就请我们乐队去伴奏。我们一般早上十点钟到,因为我们乐队里其实就五个人,但是我们差不多可以带十几个人,二十个人去。因为这种活动都会摆流水席。每次都给我们准备两桌好吃的,有很多肉。其实那个年代在学校里面这些东西还是比较稀缺的,不便宜的。所以很多学生就跟着我们,拍我们的马屁,甚至帮我们背琴,然后一起去到那儿吃一大桌。演出四个小时,走之前再吃一大桌,我现在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特别可乐,大半年里,我们去了很多次。

  搜狐艺术:婚丧嫁娶那种音乐形式跟您平时唱的都一样?

  沈庆:一样,我们就是有什么就用什么,我们其实会的曲子也不多,就只有那些东西。但是他们不介意,他们就图个乐呵。

  还有一个好玩的,就是在大四的时候,深圳一个公司给全国高校送了十台大的LD机器,包括光碟、影像,还有十张卡拉OK盘。团委老师就找到我,说这个东西没用啊,我说那没用我们就开个卡拉OK吧。我们就真的在学校的平房教室开了一家卡拉OK,开了一年。学生五毛钱唱一首歌好像,我忘了。所以聊起来,我就说我也算是国内卡拉OK的先驱哈哈。

  大学四年的生活除了给了我很多时间去体会成长,去学习更多音乐有关的技能、方式之外,我看到了更大的世界。更关键的是,在学校里面我经历了太多有趣的事情。当时我在学校里面有些名气,每年到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各个系都会请我去帮他们拉选票,即使我不是他们专业的,但是我认识的人多。有时候这些竞选的学生还鬼鬼祟祟的,我们每天晚上十一点熄灯,熄灯了以后,他们就跑到我宿舍里,悄悄地把我拉下床来跟我说,“我要竞选学生会副主席,你帮我拉点选票。”蛮好玩的。

  搜狐艺术:好像怎么度过都是虚度。

  沈庆:我是这么想,我觉得其实是不是大学不重要,在那个年龄段,其实想起来是人生命里头最重要的一个阶段,因为那是你世界观、价值观成形的最重要的节点,会影响你一辈子。我觉得反而在那个时间段,其实应该更加鲁莽一些,更加冲动一些,更加热血一些。可能我们经过了这个时间段以后,我们要背负很多责任。但在那个时间段里,不要那么功利地去规划自己,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事情,都去做一做,尝试尝试。倒不是说你未来会怎么样,而是未来中有了这些经历的话,对以后的人生是有好处的。

 《岁月》MV截图

  搜狐艺术:您大学的时候理想是什么?

  沈庆:我大学的时候是想好好做音乐这个行业。我没有想去做歌星,我的想法很简单,写歌,出唱片,去表达音乐。那时候还想如果我不能做一个很好的词曲作者,甚至也没办法做一个歌手的话,我希望我去做电台DJ,把我喜欢的音乐推荐给大家。因为当时我有很多喜欢的歌想与更多人分享。但实际上,我做不到这一点,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别。

  搜狐艺术:距离有多远?

  沈庆:差距是挺大的。校园里我还是比较理想主义,觉得靠热血,或者信念,是可能走到更远的地方的。但实际上,我人生第一次比较大的挫折,就是我毕业以后去了唱片公司。我在唱片公司里做幕后、做企划,做制作人,也做自己的唱片。但是我们每一次的努力和特别好的作品,最后都被市场上的盗版,把这些价值给抹杀掉了,其实那是挺绝望的一个事情。当时我认为国内流行音乐是没有底线、不讲职业道德的一个行业。比如当年我们做校园民谣,那他(盗版商)马上就可以做校园歌谣,或者校园歌曲。其实在今天看,这个事情大多数人都接受得了。不就是山寨? 但在当年我觉得受到了双重打击。一个是,我自己认为我们是用非常认真、诚实的态度做的音乐,被他们(盗版商)去用一种不认真、不诚实的态度,借我们形成的影响力去欺骗这个市场,我觉得太卑鄙了。第二,有很多人喜欢我们的歌,像《校园民谣1》里的歌,其实我们会有计划地慢慢把这些歌发行出来,让他们有机会接触那些起码创作态度比较严谨的音乐作品,可是为什么他们愿意去听那些品质比较low的(盗版)呢? 而且他们还能接受得了(那样低品质的盗版作品)。

  搜狐艺术:是失望了吗?

  沈庆:我从来没有对他们失望过。其实我会回过头去反思,我们的作品是不是像我们想的那么好?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市场?我觉得这个打击挺大的,但是后来慢慢都接受了,你到哪个行业都这样。你看淘宝那么多假货,不照样大家都习惯了吗?

  搜狐艺术:刚刚您提到过,自己的成长经历和中国社会变革的时间点刚好是吻合的,您对社会普遍的价值观的变化有什么体会和感受吗?

  沈庆:我觉得变化很大。在我们年轻的时候,20岁左右,因为物质是相对贫乏的,左邻右舍,身边的朋友其实在物质或财富的积累上是没有太大的差距。你没有可能从外在释放你的欲望的时候,你就会往自己的内心去看了。我觉得在90年代,无论是学生,还是整个年轻人群体,他们的内心世界,更丰富、更细腻。我有时候会想,我们这一代人是在诗歌里浸泡长大的孩子。为什么? 大概从开始认字、背古诗词,到后来慢慢地读各种现代诗,再到国外翻译过来的诗歌,诗歌就在我们血液里面。甚至有很多人为了去念诗歌的原文,可以专门去学一门语言。诗歌的浪漫,诗歌的悲壮也都溶解在我们的血液里面。所以那个时候,年轻人的价值观是多元的,它允许很多东西存在,相信很多东西在未来有可能性。那我觉得今天恰恰相反,今天是物质特别丰富,可能你拥有了很多财富,你在物质上还是觉得还不够。对不对?你今天有了一套房子,你就想要豪车,有了豪车想要游艇,有了游艇想要私人飞机,这种东西是欲望。但欲望是什么?你只要有欲望,就有物质来满足你,跟当年不一样。所以现在这个时代,其实大家往内心看的机会少了,所以价值观变得非常的单一。你是成功的,就是OK的。什么是成功的?你是有钱的,就是成功的。我觉得这个不太有趣。

《岁月》MV截图 

  搜狐艺术:这些变化,您在感受上有没有明显的时间节点?

  沈庆:我觉得大概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第一次有万元户的时候开始的吧,那实际上是社会开始允许个人资产的累积了。然后紧接着比较重要的分水岭就是2000年前后,互联网的出现。其实互联网的出现我认为是一次特别大的革命,可能跟蒸汽机的出现是一样的。因为它彻底改变了我们的行为方式。你想,如果没有互联网,今天微信、微博这些东西都不会存在。它改变了我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方式。以前有人写会那些浪漫的文字,然后邮差要跋山涉水多少里地去交一封信,现在拿起手机就OK。它把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接触方式,甚至信息传播的方式都改变了。

  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在90年代,我们做音乐的时候,我们要想向媒体发通稿,就是艺人的通告或者唱片的通稿,编辑会把每一个字都写得特别清楚,回来非常严格地告诉我们建议怎样改,他们都是负责任的编辑。但是今天,我们在互联网上发通稿,你放心,不管是标点错了还是文字错了,你愿意怎么发,就能怎么发。我认为绝大多数编辑,看都没看就发出去了。这是个我切身体会的变化。

  互联网作为一种技术的革命,引发了所有人财富分配的方式,生活的方式,沟通的方式,情感交流的方式。从音乐上来讲,其实现在很多流行歌,你会发现,可能没有一首歌听三五个月以后你还会再去听。但是在过去,我们年轻时爱听的歌,十年以后仍然是我我们爱听的,因为里面有足够多的内容,在不同的年纪去领悟,会有不同的感受。可是今天的歌,首先从听众来讲,也不要求音乐去触及他的内心,因为他往内看的实际上很少,就像在皮肤上挠痒痒,你挠一下,就OK,这我就喜欢。三个月过去了,别的歌儿又出来了。所以很多做事情的方式都变了。

  搜狐艺术:那些有价值、有思想的文学艺术作品,能传递出来就已经是经受过品质的考验了,但现在互联网上充斥了太多信息,也没有办法去甄别。

  沈庆:对,大家没有办法去甄别,也没有时间去甄别,甚至也没有欲望去甄别。我们不能说具体哪首歌,我经常有些歌听了三十秒就不听了,过了半年发现这个人其实很红,我又找回来试图听完,但是我从职业的角度去听完以后,还是觉得不行。我不是说我就是一个标准,而是说音乐有层基本的东西,文字得有意思,要有汉语的韵律和节奏,要有音乐的优美和律动。但是呢,很多歌词连汉语言的味道都失去了,旋律的动听也没有了。在我看来,音乐一定要有一个基本要求,一定要是美的。这些东西失去了,我自己想办法找原因,我觉得可能就是大家不再去这样要求了,也不再认真地去对待这个事情了,就是马马虎虎了。大家对很多事情都马马虎虎了,包括情感,包括所有的东西,都是马马虎虎的,只要有钱就OK。

  搜狐艺术:您现在怎么理解这些刚毕业的年轻人?

  沈庆:我觉得他们是比我们更有技术的一代,他们会掌握一种技能,非常娴熟地去做这份工作,只要你有技艺就能生活得不错。不像我们,我们这代人什么都会涉猎,什么都想做。

  我有时想跟他们交流问题,但是发现很难交流。我其实挺理解他们的,他们更加功利,或者说更加有目的性,这个没有错,我觉得全世界、全中国都在更加功利。因为年轻人的价值观直接是跟职业相关的。而且我也反过来看自己,自己就不功利吗?我们这代人也有很多功利的地方。

  搜狐艺术:您的作品中常常出现时间概念的词,您对时间有特别的感受吗?

  沈庆:是的,我的很多歌里面都会出现,“时间”或者“时光”这样的概念。其实我自己的创作中,我总是在写时间,在写时光,时间和时光是不一样的东西。我觉得时间是非常冷酷的,是冰冷的,是没有感情。好像放一个钟在这,放一个表在这,他们每一秒都嘀嗒嘀嗒地在走,它们的刻度是非常严谨的,每一秒走一下,时间就是科学,对吧?那时光呢,时光是时间累积而成的片段,它是有属性的,是可以亲近是可以温暖人的。所以其实在青春的时候就应该更加冲动,更加热血,更加有永不回头的那种架势,更加直接。岁月对于我来讲,其实就是时光和时间的经历。在经历的时候,我们会体会到很多喜怒哀乐,然后你回过去再看,其实你会觉得每一段经历都会浓缩成一段时光的记忆。其实那些经历,只要你走过去了,都是有价值的。

  搜狐艺术:那您怎么定义“青春”呢?

  沈庆:我觉得它是一种心态。我身边的很多朋友,其实岁数不年轻,跟“青春”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我觉得他们的活力比年轻人都不差。他们对世界的看法依然那么干净、纯粹,就是心里还有那种执念、执着,我觉得他们就很年轻。

  搜狐艺术:时隔23年,您对这次回到校园的演唱会有什么期待吗?

  沈庆:这个事情也是挺巧合的,这也是我第一次大规模的个人演唱会。我就是想把音乐这部分表达得更好。希望这是一场可以安静下来的演唱会。因为演唱会有很多种,有的可以让你呐喊,有的可以让你沉思、体会,我希望这是一场安静的演唱会,但是大家在安静的时候,能感受到激情。我们这个演唱会没有设置任何互动,包括舞台、编制,都是完全按照大型演唱会的做法来设置,但是其中也有一些比较巧妙的想法.我们是比较直接的,我们写歌时候都是因为自己的故事,或者身边朋友的故事,是我们真实感受到的。但是一首歌会不会被别人喜欢?主要是看歌里有没有他自己的故事,他自己的情感。所以我们企图在这个演唱会的过程中,包括所有的歌曲设置、演出,让听众能体会到自己的故事同样在这个音乐里面。

  和以往不同的是,还有就是这一次我会唱一首从来没有发表过的新歌《山高路远》。这首歌是讲什么呢,其实在路上走得久了,总会有一种害怕。这种害怕的不是现在的或者未来的,而是怕我们终于会忘了过去我们原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舍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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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石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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