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艺术家何云昌：让我忧伤顾虑的事太多-搜狐

　　如果不了解行为艺术的历史，或许大多数人无法理解“行为艺术”与“疯狂举动”之间的界限。在安迪·沃霍尔指出的“每人成名15分钟”的今天，行为艺术成为一些博出位者顺手拈来的伎俩，抑或是别有用心的营销手段。在这里，我们不去评判某些“行为艺术”的真伪，因为当1917年杜尚把小便池“郑重其事”地搬到美术馆的展位上时，达达派团体的“反艺术”行为也已经被艺术史接纳。当代艺术前进的方向便是不断重塑人们对“艺术”的定义，因而讨论定义本身已经毫无意义。人体自身、社会关系和事件注定会被当做一种艺术媒材，成为新时代艺术家的创作工具。只不过艺术价值总有高低，一些人深谙此道，一些人只是哗众取宠，还有不乏仅凭原始冲动便“为所欲为”的人，他们打着“艺术”的旗号，做着滑稽可笑，自欺欺人，甚至恐怖主义的事情。

　　说起来有记载的最早的行为艺术作品，是法国艺术家伊芙-克莱因(Yves Klein，1928-1962)的《自由坠落》，已经33岁的他张开双臂从二楼扑了下去，摔断了腿，号称自己“坠入了虚空”，令世人哗然。此后大量行为艺术在欧洲出现，于20世纪70年代达到高潮。事实上，克莱茵在此行为之前的艺术成就早已奠定了他在艺术史上的重要地位，比如大众耳熟能详的“克莱因蓝”就是他的杰作。克莱因与沃霍尔、杜尚、博伊斯并称为20世纪后半叶对世界艺术贡献最大的四位艺术家。

伊芙-克莱因《坠入空虚》

　　行为艺术在中国，伴随着“85新潮美术运动”出现。1986年9月，广州中山大学举办的“南方艺术家沙龙”第一回试验展首次呈现了表演性质的行为艺术作品，而在同一年，北京的赵建海、盛奇和康木等人则选择在北京大学、长城等地举行“观念21”行为活动。他们表演时各自脱掉衣服，用亚麻布把身体裹起来，再用混合物涂在彼此的布上，有的表演骑上自行车，有的爬上屋顶喊叫，并打出写着“长江”、“长城”和“珠穆朗玛峰”等波普标语。行为充满浪漫的激情和理想主义色彩。之后积极参与行为展演倾向艺术活动的还包括山西艺术家宋永平兄弟和上海艺术家丁乙、张国梁、秦一峰等等。

肖鲁《对话》

弹痕

　　如果说彼时的行为艺术还是艺术圈小范围的尝试，肖鲁在北京中国美术馆的作品《对话》则首次对社会带来重大影响。那是1989年2月5日，农历大年三十，中国美术馆的“中国现代艺术展”开幕两小时后，26岁的肖鲁向自己的装置作品《对话》连开两枪。虽然枪声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并在现场实施了逮捕，但这一行为引发了国内外媒体的关注。筹展人栗宪庭认为这个行为“承杜尚以小便池揶揄社会审美习惯的艺术智性，标志了中国前卫艺术在艺术观念上向智慧方向的拓展”，而高名潞则认为：“这件作品可以称之为中国当代美术史上最有影响的装置与行为相结合的作品” ，而枪击在装置作品《对话》上留下了小小的弹孔与裂纹，与其在国内外媒体中引发的轰动，使《对话》作品定格为一种符号，折射出转型期与敏感期的特定政治、社会与文化语境，成为历史物证与遗迹。

　　正是处在特殊的历史环境和社会背景下，80年代中国行为艺术成为艺术家们反文明、反艺术手段，试图寻求一种灵魂的真实和解脱。

　　90年代的行为艺术风头正劲，也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一方面是观念艺术家利用身体语言和特定媒介对艺术表达的尝试。包括徐冰拓印长城的作品《鬼打墙》，邱志杰历时五年的《重复书写〈兰亭序〉一千遍》，以及耿建翌邀请20位观众一起完成的《婚姻法》，同一时期汪建伟与农民签订合同，并共同完成了一季小麦的种植，还有声势更加浩大的郑连杰司《司马台长城行为艺术'93》。郑连杰认为“行为艺术能较直接地对时代和人的心灵产生影响，因为它选择人的身体语言和特定的媒介来传达，具有强烈的视觉效应。”

徐冰《鬼打墙》

　　而与此几乎平行展开的，是更为大胆的，对艺术边界和道德底线发出挑战的行为艺术。这些行为艺术以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形式出现，不断试探大众感官和精神的承受极限，让人分不清暴力是目的还是手段。孙原的作品《蜜糖》用到死婴和老人的脸部标本，朱昱则乐此不疲地使用人与动物的尸体作为作品，到了2000年，朱昱在“对伤害的迷恋”展览上，把自己下腹部的一块厚皮缝在猪肉上，并从自己身上抽取220cc的血注到猪肉里。同一年他退出作品《食人》，以图片的方式记录了他吃死婴的整个过程。虽然这些不能代表中国当代行为艺术的全部，但在新旧世纪交替之际却成功的让“行为艺术”在世人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朱昱在"对伤害的迷恋"现场，把自己腹部的厚皮缝到猪肉上

　　在大条地梳理了中国当代行为艺术之后，我们再来看何云昌，便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能够成为中国行为艺术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对行为艺术本身的痴迷，坚持不懈，以及不违反道德标准的合理表达，通过20多年的积累，才呈现出目前正在今日美术馆进行的个展《啊昌》内容丰富、并带有连贯逻辑思考的行为轨迹。阿昌的行为以“对抗”和“讽刺”作为关键词，通过艺术家本人对肉体和精神折磨的强大忍受力实施出来，引发大众围观、议论的同时，也招致质疑和思考。这些，都成为其行为艺术重要的组成部分。

《天山外》2002年7月20日。新疆。何云昌用身体抵挡1.25公斤炸药轰然一击。

《涅槃，肉身》2013年4月13日16:45－16:45。比利时布鲁塞尔国家美术馆, 何云昌把身上的所有衣服一点一点全部烧尽，历时24小时

《海饮》2011年9月10日。中国秦皇岛，何云昌连续喝海水30分钟

《啊昌》个展中的行为作品《长生果》,辟谷72小时，同时被药水浸泡过的花生会发芽

　　伴随《啊昌》个展开幕，何云昌同时实施了名为《长生果》的行为作品，通过72小时在馆内的辟谷，见证被水泡过的花生发芽的过程。我们相信行为艺术本身给人的震撼强过任何语言的赘述，因此在这次对话中，我们试图还原一个不做行为艺术时的何云昌。

　　搜狐艺术：你最敬佩的行为艺术家是谁？

　　何云昌：还不少。

　　搜狐艺术：选一、两位？

　　何云昌：在世的、谢德庆和阿布拉莫维奇吧。德庆的东西做的特别厚，比较深入，作品的深度和宽广性已经触及到其它领域了。阿布拉莫维奇早先有一些作品非常抒情，比如走长城那件作品我很喜欢，后来做一些东西还是举重若轻，不错。

　　（“走长城”作品指行为艺术“教母”阿布拉莫维奇与他的情人乌雷于1988年共同完成的作品《情人·长城》，两人分别从山海关和嘉峪关步行出发，历时九十天相遇，但相遇即是分离。他们以此行为作为爱情的告别仪式）

　　搜狐艺术：你做行为艺术做了20年，什么让你走到现在？

　　何云昌：就是不安分守己。我这是掉到了一个坑里，爬呀爬，爬了20多年没有爬出来。

　　搜狐艺术：很多行为艺术家他们的一些行为也不是一定亲历亲为的

　　何云昌：可以找替身的。

　　搜狐艺术：但是你不愿意找替身？

　　何云昌：这种事情，比如喝酒，自己喝才好喝。泡妞，自己泡比较好。这种事都要人替代，那累不累啊？那还有什么乐趣？抽烟肯定自己抽过瘾，就这么点乐趣了。

　　搜狐艺术：所以行为本身对您来说也是一种乐趣。

　　何云昌：没什么，算是有点乐趣吧。我通常设置有些强度，肯定身体需要承受多一些，包括心理都会承受多一些，谁知道呢，能爬20年（这个坑）肯定是有点瘾的，有病？中毒了？中风了？

　　搜狐艺术：光靠行为艺术，能养活自己吗？

　　何云昌：我不是活下来了吗？无论是否苟且，肯定也有很多时候，就过简单点呗。

　　搜狐艺术：所以行为艺术很难赚钱？

　　何云昌：艺术从来都不是为赚钱，或者这么说，艺术进入商业运作系统之后才会成为商品。艺术原本是很单纯的，商业和现实生活要复杂一些。我工作的时候不想这些，但是工作之余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就这么简单。

　　何云昌：做行为的人大多是不计较投入的，但是做行为的很多朋友都很艰难。我都觉得艰难，那多数人也觉得很艰难。行为艺术家可能更像尾大的修行者吧、先行者？就是物质这块比较稀薄，比较欠缺。

　　搜狐艺术：您受邀出国进行的艺术项目，所有的成本都是对方承担吗？

　　何云昌：我出去一般都会争取到比较好的实施作品的条件，也只是相对而言，包括你说的所有费用。一年做一件两件（行为作品），多的时候会做两三件。也有那种应邀的作品。

　　搜狐艺术：数量上这么少？

　　何云昌：我总是很耐心地在等待和找一些合适的机会和资源，如果对方提供的条件不合适，我宁愿自费去实现我的想法，去完成我所谓的作品。如果条件不充分的话，没必要去做。

　　何云昌：我的作品接近20%是我自费来做的，也找不到赞助资源。从1994年我开始做行为到今天，20多年的时光中，有将近20件作品是我自费去实施。

　　搜狐艺术：那不做行为的其它时间在做什么呢？

　　何云昌：大多数时间在玩，最近这四年五年打游戏多一点。

　　搜狐艺术：玩什么游戏？

　　何云昌：上百种网游，电脑里面的游戏我基本上都玩过了。

　　搜狐艺术：有没有最喜欢的？

　　何云昌：也没有，游戏基本打三年就把它打爆了，打到关服，就换个游戏玩。有时一个游戏太单一，太浪费生命嘛---我就同时开两个游戏，同时操作几个角色，忙。

　　何云昌：有时候家里断电或者断网，我就跑到网吧去，人家以为我是去找儿子或者找孙子。老板问我带身份证了吗？我当然没带。他们都惊呆了，觉得我太恐龙鸟。但是跟那些90后00后比，我切他们像切菜一样。游戏的事还是少说，玩的事情没有尽头。

　　搜狐艺术：所以行为艺术是除了网游之外，最让你无法自拔的事情吗？

　　何云昌：艺术家都是对现实是质疑和批判的，我对现实的对好多东西都不抱希望了，也不能指望着短时间内就改变。社会总是要慢慢地发展转变。我总要让自己平静一点，就找点事情，打打岔，让自己平静。

　　搜狐艺术：平时面对什么事情会觉得不平静？

　　何云昌：我看见一面墙落只苍蝇我都会着急，看见什么事都容易上火。

　　搜狐艺术：如果以长生果这个作品为例，作为观众应该怎样去观看？

　　何云昌：多换几个角度看看。不要以自己固有的观念模式去度量别人的行为。我一旦出手，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事情。毕竟我让忧伤、顾虑的太多。通俗一点说，不就是一张白纸嘛，再看还是一张白纸，也可能不是一张白纸，见山不是山。

　　搜狐艺术：对观众的反应有什么期待吗？

　　何云昌：他们能够问自己也就可以了。比如一个行为艺术作品，我们只是在那个时段把它呈现出来，并不一定是要在当下去解读，每个人怎么看都可以。我还是偏重记录的行为艺术家，但是说实话我自己的作品也不会去看完它，我知道在那个时间段大概需要做到什么样的体量，大致什么样的状况甚至是一种意向。现场过程结束了，它也就消失或者变异。一件行为作品，其实在起念的时候就结束了。吃饭吃着急了，你不能老憋着不呼吸。

　　搜狐艺术：大众对行为艺术还是很不解，有人觉得够大胆，够疯狂，人人都能做行为艺术家，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何云昌：演绎到极致，才能呈现一个时代的本质，这有难度。比如围棋，一天就学会规则，谁都可以下，但是有几个黄龙士、吴清源？吴清源之后多少年才出了一个李昌镐？多少年出了一个李世石？就这样，门槛越低，做到极致越难，因为简单。

　　搜狐艺术：行为艺术门槛很低？

　　何云昌：很低。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有些东西正好撞到你，让你动心，那是最重要的。每个人的品质不一样，最终结局是他所做的东西带有个人强烈的不可替代性。

　　搜狐艺术：有没有哪件作品实施中遇到了特别多的困难，最后又做成了？

　　何云昌：好多情况下都是这样，行为现场不会顺风顺水，总是不会跟设想的一样。经常是，十件作品中有十一件都是变化的过程，没确定性。开始是这样，整个过程会出很多意外状况，但是好玩。

　　搜狐艺术：怎么解决这些突如其来的困难？

　　何云昌：那就体现你对一个场域的掌控能力，对突发状况及时的应变能力，说通俗一点，就是气场和能量场。一个好的建筑工人一天能砌几米墙，误差不会太大，每个人的特质不一样。

　　何云昌：所以行为艺术要做好还是得用心。要真正能够浸透在这种艺术形式当中，并且把它挥舞得得心应手，这还是需要你全身心的投入。这跟你个人的品质、学养，对以往的积累，对当下的体察理解密不可分。

　　搜狐艺术：能举个例子吗？

　　何云昌：石头漫游记，每天都是十场恶梦，整个团队每天要崩溃几次。

　　搜狐艺术：为什么？

　　何云昌：就是累。

《石头英国漫游记》2006年9月24日-2007年1月14日。英国。
何云昌在英国海边拿起1块石头，沿英国海岸边大致行走1圈，回到开始的地方，把那块石头放回原处。

　　搜狐艺术：每天走多少公里？

　　何云昌：平均30多公里。

　　搜狐艺术：你自己带着那块石头，其他人也一起走吗？

　　何云昌：不，他们都走半天。我有两个摄影师，中午轮换。每天早上7点钟起床，吃过早餐，我把脚护理好，然后大约7：30--8：30我们出发，一般走到晚上八九点钟，晚一点走到十点多钟。中午12点的时候，会换一个摄影师跟着我继续走，还有一个向导。三个人，一个团队。

　　何云昌：摄影师挺辛苦的，那是一个奇迹。说的奇迹不是指我，我本来是磕这件事情的，磕一件好玩的事情，觉得过瘾。但是摄影师能够跟下来是一个奇迹，整个团队都算是一个奇迹。

　　搜狐艺术：有没有人在路上抱怨？

　　何云昌：天天吵架。有个摄影师跟我差不多十年的朋友，做完（这个漫游记）之后，大家就翻脸了。

　　搜狐艺术：为什么？是他们没有预料到太辛苦了？

　　何云昌：对。太、艰、难。

　　搜狐艺术：但行为实施的过程中你在不断地去说服？

　　何云昌：对。我肯定是不能让他们跑掉。

　　搜狐艺术：用什么方法把他们留住的？

　　何云昌：所有好的、最恶劣的方法。

　　搜狐艺术：加工资？

　　何云昌：不加，加不了，合同上写的很清楚，大家很平等。所有的人员工资都差不多，我只比他们每天多个饭钱。

　　搜狐艺术：那一共走了多少天？

　　何云昌：112天，16周。

　　搜狐艺术：你们的路线应该也会经过很荒凉的地方？

　　何云昌：对，英国其实就云南那么大的地方，无人区、森林、沼泽都有。

　　搜狐艺术：有没有路过那种事先没有料到的，危险的地方？

　　何云昌：有，混进沼泽地了。根据我们预设的线路，要顺着高速公路边绕个弯插到海边去，但是我和向导早晨看地图，发现有一条黑色的线条直直的，笔直就过去了。我们想尝试走这条线路，结果走进去是沼泽，我的向导走下去一脚，整个人都掉进去了，淹到大腿根儿，我们赶紧把他拽出来。那苔藓长30厘米高，哗哗地长，英国的植被太好了，树上挂的青苔可以挂五六十厘米，一条条挂着绿色瀑布。我们才知道那黑色的直线是什么？地图上标的黑色直线是高压线，高压线下面是绿色的沼泽。我们想找近一点的路，那时候才开始一个来月，我们想兼顾整个行程。我们拿的是工作签证，整个项目卡得很紧。前面能赶一点是一点，要确保整个项目的实施。在这一点上，策划人、向导和我的意见一致，谁对这个项目都没把握。

　　搜狐艺术：沼泽地走完了吗？

　　何云昌：必须的呀。走出去有一条很简便的路，都不通车，是碎石子路，步行者踩出来的路，我们顺着那条路又转到高速公路上，最后还是顺着高速公路插到海边去。但是等于多费了四个小时，向导掉到水里面去，他的脚第2天就废掉了，因为长途跋涉最忌讳湿脚，靴子和袜子绝对不能湿，一湿，再走一段路，整个脚就废掉了。

　　搜狐艺术：会烂？

　　何云昌：会烂，他就把鞋袜脱下来，找个什么东西包着走了一段，一直走到海边。

　　搜狐艺术：所以车拉着装备和食物在前面等着？

　　何云昌：车是绕过去，我们中午走到哪儿，停在哪儿会有一个预设点，有一个手机和GPS定位仪，给司机打电话说我们大概会在哪个地方，几点到，司机会开车到那儿把上午的摄影师接走，换一个摄影师来，我们可以吃点东西。晚上走到另外一个地方，不管荒山野岭还是小镇，车到那儿把我们接走。我们记住那个位置，第二天从那儿重新开始，每天就这样。

　　搜狐艺术：这次行为的出资方是？

　　何云昌：这是我运气最好的一次，那个项目主要是英国艺术家基金会赞助，英国艺术家基金会就像中国美协似的，各城市都有分会，像利物浦分会给钱给的多一些，曼彻斯特、纽卡索，很多机构为这个项目一点一点凑钱。他们先论证这个项目可行性，通过了他们就筹钱，就谈工作合同。那次我挺贼：给我两个翻译？他们说没有，一个行不行？我说好。我要带四个助手过去？他们说不行，太多了，助手两个。助手的工资，我说要多少多少，他们说不行，谈谈谈谈，一直谈到最后只剩两三周的时间，他们说好吧，就这样吧，扯平一下。赶紧去办签证，杀过去，只有两天半的准备时间。

　　搜狐艺术：那英国艺术家基金会会拥有这件作品的版权吗？

　　何云昌：他们对这个艺术项目不要任何回报。策划人问我他能不能代理这个作品？我说可以，给我两万英镑我做下后期，我想剪一下过程中拍出来的三百多个视频。他们说没钱，不代理了，我说那好吧，拜拜。我说我想要那份地图，他说地图是他花自己的钱买的，好吧，那我买套新地图，把所有的路线图又动手抄一遍。他们很好玩，朋友归朋友，很多事情划的很清楚，吃饭老要AA制。

　　搜狐艺术：现在展览中这些地图都是当时带回来的吗？保存的非常好。

　　何云昌：对。我们每天出发前带上我们预设的线路图，一共用了89张地图，因为有时候一张地图要走三天，比如过爱丁堡、伦敦、巴迪夫等大的城市，大城市要走三天才能走过去就用一张地图。这些地图我拿回来装到箱子里面就再没动过。320几个视频放在柜里，我回来之后想把它转成数字化，想做一个影像装置，他们给我的报价大约是三百万，我一下就崩溃了，一直没做。后来我工作室自己做数字转化，我现在唯一的一个助手就是专门做视频，展前又找一个人帮忙，剪了两三个月。今日美术馆找到视频播放器材的赞助，这是第一次呈现。我还有好多作品扔着，早先我们就拍DV，没有制作费进行整理，就扔在那儿。

《石头英国漫游记》所使用的地图

　　搜狐艺术：放久了这些影像就会受到影响吧

　　何云昌：有一点影响是正常的，没有啥东西是永远的，我们常常想的不着边际，想想明天的事，扯，该烂的自然要烂。

　　搜狐艺术：每次行为过程中你个人的感受和记忆是最丰富的，远胜于这些资料。

　　何云昌：行为当时产生的那种变异和信息是庞杂的，于我而言都过去了，留一点文件也许以后有人有兴趣看一看。

　　搜狐艺术：那对您个人来说，您这么多不寻常的经历会常常浮现出来吗？

　　何云昌：有时候会，但不经常。与其回想过去不如想想明天。

　　搜狐艺术：很多行为艺术作品都会给你带来肉体上的或者精神上的疼痛和折磨，您觉得这些疼痛和折磨，是艺术行为的一部分，还是不得不为艺术作出的牺牲？

　　何云昌：不是为艺术牺牲，艺术多大点事儿值得牺牲？人就活几十年，最终是要变成灰的。总有一些东西你觉得是好玩的重要的。身上纹个身，穿几个孔，你觉得好玩是吧？我割一刀也觉得好玩，差不太多。总有你觉得好玩或者重要的事情，可以让你做出割舍。

　　搜狐艺术：有些痛苦和折磨甚至是故意要去体验？

　　何云昌：我自己觉得面对那些痛苦就是个认知程度的问题。我做行为有几个原则。第一，尽量不起冲突，跟个人起冲突毫无意义。第二有强度，几乎是不可山寨的。如果你要山寨的话，小心一点，你去玩玩水试试，贴身浇水泥你试试，弄不死你。至少做到难山寨的品质。另外行为也可以带自己的色彩。但这些只是一种小伎俩。就我所做的强度而言，我当时觉得有必要去做，再者退一步说它只是演绎了一些趋向，本质上并非推崇暴力，然而就像你说的，它可能成为一件行为作品的构成，那也正常。

《一根肋骨》2008年8月8日。
何云昌以手术方式取出自己左边第8根肋骨，之后与母亲和几个女性朋友戴上那根肋骨制成的项圈分别合影。

　　搜狐艺术：《一根肋骨》这件作品，您用取出的肋骨做了项链，并且还跟多位女性合影，其中也包括您的母亲。您的母亲当时是什么心态，一定很心疼你吧。

　　何云昌：她过了好几年才知道，包括我跟她合影的时候她都不知道。我说“妈妈拍张照片”，她很开心跟我去了，在老三的工作室。她很开心，我们拍会儿，聊会儿，我说“你戴上这个项链吧”，她说“什么？”“羊骨头”。过了几年她才知道，她也说过几次，我说“哎呀你别管了”，我家里面人一般不管我的这些事，我不让他们介入。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只会徒增她的心理阴影面积，没必要。“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我妈就没话说了。“好了好了，你去看电视。”就这样。

　　搜狐艺术：所以你的母亲现在也接受了你的这份工作？

　　何云昌：她了解我，从小我的事情就我做主。

　　搜狐艺术：你和妈妈的关系好吗？

　　何云昌：挺好。我爸没了以后，我就把我妈妈接过来跟我呆着，从07年开始一直就跟我住一块儿。

　　搜狐艺术：妈妈会主动关注你做的这些行为吗？

　　何云昌：我的工作室她们不能进的，我的工作室只有我的助手能进去，保姆、我妈妈都不让进。当然她有她的智慧，她总能知道一切，老太太有老太太的智慧。

　　搜狐艺术：还是会唠叨吧？

　　何云昌：不会常说，我不跟她聊我的事情，我的事情不在我们谈论的范畴，我们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周末我孩子来的时候，她就有点乐趣。平常在家里面就我和我妈妈的时候也没什么话说。有时候她跟我说那些，我说“你别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话好不好”，我很喜欢安静，她知道，她看她的电视，忙这忙那，她比我忙。

　　何云昌：我一起来就哈在那儿。喝喝茶，打打游戏，抽抽烟，我可以从早到晚一动都不想动，门都不出。我有时候两三个星期不离开我们那个大院门，烟抽完了他们去买，缺什么都是他们处理，我就像一堆会动、又很少动的肉。

　　搜狐艺术：您觉得行为艺术有底线吗？

　　何云昌：我们知道有些做行为的人出过人命，这个已经有先例了，那还有什么底线可言呢？它几乎挑战了人类以往已知和未知的很多界限，我经常说我做的东西并不是极限，我设置了一个较高的强度在那儿，但我还是试图把它掌控在一定的尺度里面，人可以有喜怒善恶，分寸在你心里面。

　　搜狐艺术：像朱昱《食人》那个作品，你怎么看？

　　何云昌：从我们这个领域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朱昱做得很好，很牛逼，别的不说。那个作品出自高手当中的高手，段位非常高，这块领域有很多奇才。你能走多远、想走多远其实在于你的信念，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搜狐艺术：你觉得现在中国的行为艺术有没有形成自己的一个生态？

　　何云昌：有，有生态，苦不堪言。

　　搜狐艺术：苦在哪儿？

　　何云昌：相较于其它的艺术形式，行为艺术的生态很惨淡。比矿工还苦，暗无天日，就不说具体的了，连矿工都不能够比，是最糟糕的状况。但我觉得这帮人既然愿意投入，他们的承受能力非常强悍，我想这些人的心理阴影面积应该很小，（他们都是）长了几个翅膀的人，都是钢筋铁骨。但是他们达成的深度和广度，也许要再过很多年才会让人们觉察到。

《草场地十世》2012年3月24日—4月20日。北京，草场地村。
何云昌留在户外土地上，直到土地长满青草，历时28天。

《与水对话》1999年。梁河。何云昌试图切开河流，历时90分钟。

　　搜狐艺术：你有一些作品是和自然规律相关，比如《草场地十世》，《与水对话》，有人质疑这个行为本身的必要性，毕竟这些是自然规律。

　　何云昌：在他们的认知范畴当中，这个事情是多余的是吧。我只是运用了一些自然规律，然后造成我作品里更虚假的那种真实性，它的指向是空泛的或者是宽泛的，运用这些自然规律显得这个作品好像能够成立，不对，一想扯呢。他就看到一个简单的合理性、或悖论，事实上那只是一根拐杖。

　　何云昌：我做过七件跟水泥相关的东西，那是我对那种材质的偏好，但七件水泥的作品有心的人去查一下，当中的指向和切入点有多大的不一样。

　　搜狐艺术：对，另外一些作品像抱柱之信和一根肋骨，都来源于经典故事。

　　何云昌：像伊索寓言似的，实际是个药引子，这有你熟悉的东西，你看嘛，这是一把锤子，这个嘛是一块面包，那个嘛是把刀，这些你都认识，可以有一点你认知的东西勾引你。我也在找一种虚假的合理性，找到一个支撑点，给大家开一条窄窄的门，这道门是一个出入口，你可以这样可以那样，可以进去也可以停在那儿，但是门里面是什么？自己去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