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威尼斯建筑双年展总策展人雷姆-库哈斯提出,双年展要淡化建筑师,将关注点回归到建筑本身。旨在讨论世界各国在现代化的冲击下,当地建筑法则的瓦解和变化。在“基本法则”的前提下,各国家馆要以“1914-2014:吸收现代性”为中心进行。

  中国馆策展人姜珺带领三个中国建筑团队共同完成的“山外山”,在各个尺度上呈现了中国建筑根植于道家哲学的空间关系法则,展现东方气度和格局如何吸收和化解西方现代性建筑的冲击。

姜珺

  姜珺:研究型建筑师、文献编辑与学者型策展人,《城市中国》创刊主编。长期从事城市研究和实验创作,考察城市动态与设计现象的驱动关系、潜在秩序的显见结构以及自动生成的设计机制。


中国建筑的关系法则具有普世价值

搜狐艺术:咱们今年中国国家馆的主题是什么?您最想传达和展现的是什么?

姜珺:国家馆主题我们现在定名叫“山外山”。副标题在库哈斯为各国家馆定的副标题“吸收现代性”基础上做了一点小的改变,叫“化解现代性”。对很多国家的建筑而言,一个世纪以来都经历了相似的变化,库哈斯想提出一个问题,即建筑在基本法则上是有地域性差异的,但在过去的一百年中,这种适用于当地的法则是否被瓦解了,走向了一个共同的体系?中国馆一方面要探讨这样的变化,另外也要探讨,在这样剧烈的变化后,是否还有不变的普世价值;中国文明,近代以来虽然遭到了很大的冲击,是否能够像历史上一样,把外在的冲击转化成内在的动力?相比之下,其它国家馆探讨的将更多是“变化”,这是中国馆与其他馆一个很大的区别。

“山外山”是一个意象化的命题,本质是天外有天和道法自然。中国人有一套自己的法则,跟西方的法则应该说是有很大差异的。西方法则以科学为根本,东方法则以玄学为根本,我们可以把它叫做自然法则,自然法则涵盖面很广,我取法其中的以阴阳五行为代表的相生相克法则,一套可以脱离于具体的形物而存在的关系法则,通过设定一个生长周期的几个运动阶段,找出阶段间的互动关系。




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

如果用生、长、收、藏来为中国传统建筑体系“取象”,在盖房子到完成、使用的一个周期大致可以对应四套体系:“风水堪舆体系”,是一个跟地理选址有关的“生”的体系;“模数化的预制构件体系”和“框架结构体系”是一个与建筑产业有关的“长”的体系;宅院体系是一个社会政治与公共空间有关的“收”的体系,园林则是一个将宏观的基本法则和世界观缩微到有限尺度内的“藏”的体系。这四套体系,都不是物化的,也没有具体的形式。比如我们这次在中国馆想展现的“家国天下”就是一套关于公私层次的宅院关系,宅院关系在此被层层放大:墙和宅,宅和院,宅院和社区,社区和城市,城市和国家,国家和天下。每一级都有一个自己的公共空间。如果我们把“形”——比如大屋顶、或者青砖黛瓦等“中国元素”——淡化,甚至拿掉,替代为现代的形,但空间关系还保持这些具有普适性的关系,或者说是普世价值,我们就依然可以营造出具有中国意象的地方性。同时我想说,中国的意象未必是中国所独有的,它不一定只局限于地方,也许在未来某个时间它会变成全球共识的一部分。


“山外山”是家国天下、道法自然的实践

搜狐艺术:能不能介绍一下这次展览的作品?

姜珺:库哈斯希望这次展览不要做成建筑师的展,他希望关注点重新回到建筑本身,这是他为什么将主题设为"基本法则"的原因。所以这一次我邀请了三个建筑团队:多相、开放建筑和都市实践。这些团队都很优秀,多少都有一定的明星光环,一旦建筑被作者的光环占据,你发现你对它的判断就失去了客观。为了弱化这种人们对光环的关注,我把这三个团队放在一种类似五行的、相生相克的关系体系之中。我的工作是制定空间的基本法则,并让空间成为三家事务所三位一体的集体产物,然后在三者之间居中协调,让整个空间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可以简单地把三家的作品视为整个空间骨肉皮、精气神,你无法想象任何一家的独立存在,因而也就弱化了明星的个体光环。




“山外山”的关系法则

搜狐艺术:为什么叫“山外山”?这件作品它的规模和尺度是什么样的?

姜珺:山外山有不同的概念,简单的一个概念就是对空间的“分形”改造。第一步,是把中国馆的现场(军械库和油库)建造成宅和院的二层法关系,即宅中有院、院中有宅的关系,这是道家的辩证意识;第二步,要打破“建筑就是单体建筑”的观念,中国传统建筑其实大都是建筑群,大都是“宅中有院”的状态,而宅院的衍生复制则像是新陈代谢;第三步,我们并不是要在中国馆内简单地复制宅院建筑或社区,而是通过一种螺旋的差序格局,将它和“中国馆”的“国家”和“威尼斯双年展”的“天下”结合起来,“差序格局”是费孝通先生的提法,刚才我也用到了西方人容易理解的“分形”理论。所以从中国馆的室内到室外,也是从微观到宏观的同构类推的过程,从一件器物、家具,到室内、建筑、社区、城市、国家,最后是整个世界,是天下。

三层概念都会在国家馆里体现,从宅和院,到宅院,到多重宅院,再到分形的多重宅院,这是给三个建筑事务所制定的大规则,然后再在三家之间作分工来做具体的设计。在现场,没有一件具体细节是你熟悉的,但行走其中又会觉得似曾相识;空间中从小到大而同构异形的尺度关系,使你感觉每一重山后都有一个更大的山,比如小尺度的家具和大体量的建筑,内半山和外半山之间的遥相呼应,所谓“在天为象,在地为形”,在中国馆中具体则体现为“在远为粗,在近为精”,观众会在这种远近、大小的相互关照中感受“长短相形”。你能想象到的每一个尺度它都有。这件作品本身是一个完整的、集体创作的作品……[详细]

东方格局: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




展厅的整体透视

搜狐艺术:外国人理解这些会不会比较困难?

姜珺:西方思维有进取性,也比较具体,因而在建筑体系的四象中更强调“生长”,重视材料、构造、结构、建造方面的创造性。我们在设计中兼顾了这些方面的要求,比如我们的"家具-地板"体系,它的基本单元是一把凳子,当它是15公分高的时候就是地板,当它是30公分高时是台阶,45公分高时则是一把凳子,因而在这种基本模块的组合中地板、家具、地景的类型界限被模糊了,这就契合了西方人粒子化、模块化的世界观;但在东方人看来,整个空间从小到大的器具和建筑形成的聚落关系具有内在的“气聚”之势,见仁见智吧。

再举个例子,我们三家建筑事务所采用的三套体系之一,是一套1920年代美国人发明的框架体系,基本上对应了双年展主题的建筑一百年,正好在一百年前,西方通过工业革命在整体技术上超越了东方,因此我们用一百年前西方发明、但今天中国还在生产和沿用的外来体系搭房子,也是对现代性的吸收。而在这个框架体系中,我们又采用了一套绷带体系作墙体,如果说地板体系和家具有关,绷带体系则和服装有关,这个绷带其实就是裤子上的松紧带,只不过经过特制变成了墙体的基本元素,经过多重复制后变成墙面,看上去像封闭的、西方传统的承重墙体系,其实是东方传统的框架体系,它的弹性使得穿墙成为了可能,这时你发现它是自由和开放的。

你会发现我们在基本元素的构造层面是符合西方人的审美观的,但我们的格局是差序分形的“家国天下”,说白了就是一个大螺旋的分形宅院序列,从一个最小的点慢慢展开,通过宅和院,成为家、国和天下的过程。但它和我们传统宅院又不一样,传统宅院四合院是外向封闭、内向开放,而我们这个螺旋宅院,观众始终能找到一个出口,同时出口变得越来越大,房子也变得越来越高,如同把一个中轴线上的紫禁城加剧差异地排列在一个螺旋线上,每一个三边都构成一个宅院系统。它可以是一张罗汉床,一个四合院、一个徽式天井、一个游廊、一个巨殿,你发现这种尺度的变化伴随着气度的变化,但是这个度不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的,而我也不打算在空间中去做太多说明,但每个人一定能在现场看到他能看到的东西……[详细]

建筑双年展上中国馆里的艺术品




张健专门为“山外山”创作的系列山水画(局部),展现生、长、收、藏的空间意象



张健专门为“山外山”创作的系列山水画(局部),展现生、长、收、藏的空间意象

搜狐艺术:展览现场会结合展出一些艺术作品吗?

姜珺:主要是新水墨,这次我邀请了画家张健为中国馆创作了一组“山外山”系列,希望用山水意象体现空间中家国天下的分形尺度和生长收藏的内容序列,也是将非建筑师介入建筑生成的一种尝试,类似传统的"文人造园"。

搜狐艺术:这些画是专为这个展览去创作的吗?

姜珺:没错,相当于一个命题作文。他的画风我很了解,我相信他能做好,一方面他的画有“四象”,你也可以说是“四不象”:象木、象火、象金、象水,正好对应我们在内容上的“生长收藏”主题;另一方面,他的画又有着分形同构的,近看是细节,远看是意象,都和我们在空间上的“家国天下”相对应。这些作品在空间中并非独立存在,而是作为建筑的一部分,也就是壁画。西方壁画大多在外立面,外显而张扬;中国壁画是内秀,内敛而聚气。这种内敛不是内向的封闭,而是在某个集中的方向上实现爆破式的外向。既非完全透明的外向,也非完全封闭的内向;既非纵欲亦非禁欲,讲的还是道家的节制。最终,藏龙卧虎的内敛是为了显山露水时的震撼,从这个角度讲,“山外山”也是“山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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