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照唤起叶永青、张晓刚与一位藏家的共同记忆

　　此文内容是叶永青和张晓刚的两则朋友圈，二人的“对话”道出了与叶永青同一位日本“藏家”的尘封旧事；老照片、原文如下：

左起：冯斌 张晓刚 叶永青 日本留学生

叶永青、张晓刚在重庆桃花山的旧照 （张叶摄于桃花山叶家）

　　我和甫娘娘结婚后，一直住在美院校园后桃花山，刚儿调回学院，住在我家的隔壁，沒有门，每天要借道从我家进出。两家人共用一个不到三四平方米的小天井，我们 共同搭建了一个可以冲凉洗澡的卫生間，半山上还住了位性格古怪的学术狂人王毅同事，由上海来，时常聚会，过着几乎沒有隐私的集体生活，我们自嘲是＂桃花山 四杰＂。在无中生有的80年代中期，我们是四川美院现代艺术的星星之火，在这烛火苗前汇着一大群同样饥渴的年轻面孔。

　　87 年学校分了新房子，我从桃花山上搬到了种滿夾竹桃的唐坪村，刚儿也分到一个住滿单身汉的宿舍楼里，我们把那里戏称为：＂春苑＂。房子大一些了，于是便拼命 画画，整牆遍地都是画，野地滋长的创作虽然无人问津，但自己却乐在其中。我请木匠师傅做了一个书柜和一个折页屏风，在上面画出流水、山川和怪兽鸟虫、星辰 日月，让自己往在书香和花草之中。当年流行的是风情与宏大的敘亊，我也不停地将自己的作品资料寄出，以捕捉可能的各种展览和国际的机遇，但随风送回来的全 部是失敗的消息。我们不屑于此，只相信艺术，并津津有味地品尝其中带来的甘苦。虽然娄败娄挫，我们仍然自自命为那个时代最好的画家，理由之一，就是我们可 以在已经被柜子、书藉、鍋碗瓢盆的生活全部占据的任何一个角落开始画画。难倒我的，从来不是現实，而是现实之外的那个存在。

　　有一天，刚留校的冯斌带来一位戴眼鏡的日本姑娘，这姑娘在滿屋子里花花草草前迈不动了脚步，挑来选去竟买了两张我的纸上作品，同时也买了两幅刚儿的小画！大 概是两百兌換卷（等于四百元），天吶，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卖掉作品！第二天，我和刚儿登上九龙坡至成都铁路的慢车，我们的车窗小桌前堆滿酒肉！刚儿 说：＂我现在不至于身无分文去与一个姑娘結婚了！＂第一次，錢变成一根救命稻草，挽回一个恋爱中男人的面子和尊严，也挽救了兩个酒鬼和穷艺术家漫長的成渝 的路程。我在那次掙到一笔小钱后又去帮老友扛大刀的旅行中，不无文艺地写了一句：绘画，是恢復人生全部权利的一炬烽火！

　　许多年后，我在台湾再度看见我的那个画着山水花鸟和人物的屏风，这是后来我搬家時嫌麻煩，随手送給了一个帮我搬家的同学的物件。后来出现在拍卖场上，被人拾得，挂在大美人林志玲的闰房。

　　当年那位戴眼鏡的日本女孩，那位把我们从现实之外拉回现实，给我们金钱，使我恢复现实乐趣味和人生权利的天使，她又在哪儿呢？

　　——叶永青

　　随后，张晓刚也写了一个心存感激的短文回忆……

张晓刚，1987年于重庆桃花山卧室的旧照；回忆短文中的作品就在此处完成的

　　非常感谢叶帅今天下午发 出了一张寻找多年非常珍贵的旧照片！记得是1988年春天时，有一天隔壁的冯斌(首图左第一人)来找我，说起有一位他认识的日本留学生特别热爱现代艺术， 想介绍给我和叶帅认识。于是就这样见到了这个小小个子的日本女学生(首图右第一人)。斯文内秀中文不错，进到房中没寒喧几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很认真仔细地 一幅接着一幅地翻看我的新作《遗梦集》系列。看她如此专注我们怕打扰她也不敢怎么说话。观画良久，她回头冲我笑着说，“我有一百兑换卷，可不可以买一幅作 品？”当然！这是我当时最迫切的需求，因为当时已决定将去成都完婚，但存折上连个三位数都没有。当时兑换巻大约可换200元人民币，她把钱付给我后站在一 大堆画作前还不愿走。沉思一会她又问我：“我还有200元人民币，你还能再卖我一幅么？”于是那天我有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一下子卖了两件作品400元人 民币！第二天我让叶帅陪我一起带着钱上了奔往成都去结婚的火车，一路上又是喝酒又是吃肉的开心啊！此后大约两个月后我在成都时，有一天她骑了一辆破自行车 来看我，没说太多话安静地坐了一会之后站起来告辞走了。我送她到楼下，到门口时突然她朝我鞠了一躬说：“我明天就毕业回国了，你多保重！”说完骑上车飞快 地离开了。从此20多年来我再也没见过她。－－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藏家，我无法分辩她是出于同情还是喜欢或者兼而有之决定买我们的作品，但是我要永远记住 并感谢我的这位“买家”，我们素不相识，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姓名，但她是我遇到的第一位最真诚最纯粹的藏家。

　　——张晓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