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级摄影、神魔级色情片和小生级唐僧

　　他的一生有三个身份，既是国际知名摄影师、演员，也是唯美色情电影导演。作为摄影师，他拿过许多摄影大奖；作为演员，他的演技颇受好评；作为导演，他是香港色情文艺的复兴人，他就是何藩。19日因肺炎恶化，于美国加州圣荷逝世，享年84岁。

　　忆起何藩，大多数人只记得他摄影大师的身份，实在他也是一位情色电影大师，兹将曹民伟年前写于《生活》月刊的一篇文章以作记念：

　　何藩的黑白摄影尽是素净的日常，渔舟晚唱、日落鸿飞，以至于有点穷街陋巷的味道，然而他的电影世界每个镜像都关乎风情月债事、一派旖旎温柔乡跟写实回异、较真实世界更争歌逐色。两个世界相重迭的唯有庶几近乎奇艺淫巧的取镜角度、斑烂得臻至糜烂的黑白与色彩层次、以至于着对社会不公义的左翼控诉。曾有机会跟何藩导演谈过摄影电影那话儿，竟有点似影片中唐三藏的儒雅温文、柔声细气；性乃人之大欲，30年来拍色情电影自是理直气壮，近年好莱坞向他招手拍X级电影，年过七十而从心所欲的他却已决心洗手不干了。

　　何藩不愧为神级摄影大师，也堪称神魔级色情片导演。香港色情电影在七十年代与九十年代曾出现两次爆发期，想像力远较西方电影丰富多姿，妙趣横生又紧帖社会潮流，未曾见过世界上色情片类型可以赋予如此深度与创意，色情镜头的千变万化，亦反映社会现实，如李翰祥、吕奇绝对是色情片大师级，而今次要说的是足以与两位大师齐名的何藩，绝对有资格称得上自成一派，每出电影皆有其「作者论」风格。

　　何藩算得上是香港色情电影的文艺复兴人，其作品既有费里尼的情欲幻像，也富有莎士比亚剧作的因果循环，编剧家蔡澜有次谈到早年跟他谈论电影创作，他完全每个镜头都已有一幅幅构图与画面了然于心，随时用手比划出比例角度出来。还有很多人都会记得何藩屡次忆述在意大利偶遇上意大利名导费里尼，他问费氏「影评人说你电影中每一个镜头都有其哲学含意，是不是真的呢？」费氏答他“Bullshit！”一出戏这么多分镜，哪有这么多时间精心设计。只是当你成功的时候，影评人会说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对的；到你失败时，自然一沉百踩。大抵正是蹈过色情电影光影30载以后，何藩今天的夫子自道！

　　Fan Ho是何藩的洋名，他的色情片也恰似他语带双关的名字，如像一把电风扇般转来转去，吹送过来一个又一个时代新鲜的风。外头的世界每当流行色情电影时，他就会重出江湖为本地的影画世界带来全新的震撼。七十年代初次与贵妇摄影家「玫瑰夫人」孙宝玲合作导演轰动一时的实验色情片《迷》(1971)，讲述一个画家的现实与情欲幻觉，参展戛纳及柏林影展而一举成名，可惜今天仅剩下一个受潮破坏不堪无法放映的拷贝在香港电影资料馆。随后拍出《春满丹麦》(1973)真正开创了本地情欲片的先锋作，当年跟吕奇的《丹麦娇娃》(1973)掀起一片丹麦色情潮；八十年代，何藩再次攀上新高峰，拍出冶艳迷幻的《夜激情》(1989)，借主角摄影师之名将色情电影抬高至艺术的层次，创下当年票房纪录。

　　九十年代，《三度诱感》(1990)里的色欲斗智更令他晋身千万票房三级片导演。何藩的影片为了令每个场面段落都追求唯美旖旎，往往将故事情节放到一边，完全打乱线性的叙事方式，随性地用上意识流带过，心血来潮随想加插一段段欲艳镜头。最深印象可说是1972年他的首部色情电影《血爱》，主角当然而然地是摄影师，在影楼拍摄半裸的模特儿之际情不自禁亲热起来，突然一柄刀将四边墙割开完全把男女主角的情欲场面消失其中，如此将性爱意像化成刀割般的暴裂，绝对在那年代令人既惊且喜！喜欢他的电影多少有点醉翁之意，不是贪图美色，而是爱看他如何调度出千变万化令人惊叹的唯美影像！

　　何藩跟摄影固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跟电影也是恩恩怨怨，初时为了担任导演的梦想，少年的他24岁加入邵氏，由于年轻俊朗，由场务至被选为配角然后在1965年饰演《西游记》唐僧担正主角，并深受好评，前后共演过20多部影片。好不容易等到七十年代才有机会担任导演，而属于他的一个唯美艳情年代于焉展开。

　　中国情欲电影中一直坚持如此鲜明自我风格的唯有何藩一人，事实上七十年代香港情色电影百花争艳丽，何藩将唯美摄影引入电影，他的每个情色镜头调度都充份展现摄影与女性胴体的美感。执导过的23出作品，以今天的标准全为三级片，虽然他在今天总是笑说年少时是为「三斗米」折腰才拍三级片，然而他的唯美艳情作品没有倾尽才情是不会拍得出如此精致的镜头、如此细腻的感觉：其中有涉及强奸问题的惊悚作品《花劫》(1982)、异国情调的《春满丹麦》(1973)、古装的《足本玉蒲团》(1987)片头更有一段魔幻主义的载歌载舞、韩国艳星主演的《花女情狂》(1985)、男女身份对调的情色幻想作《哎呀女朋友》(1992)、情色笑片《不羁的心》(1993)里有一场小巷偷情时抓断墙上水管引起水花四溅的经典场面、《四度诱惑》(1991)揭露娱乐圈女星的「银鸡」现象。

　　从七十年代第一出作品《血爱》(1972)，基本已奠定其追求唯美风格，在那个不是拳头就是枕头的电影潮流，唯美的电影要有票房当然离不开艳情，正如何藩本人就调侃说：「我的色情电影也是某程度的动作电影。」这一代人最后记忆何藩的美艳作品要数九十年代叶玉卿主演的《我为卿狂》(1991)，更被喻为其经典代表作，里边一场长达20分钟的强暴性爱场面可能也是影史上的一段纪录，然而于《三度诱惑》(1990)到《四度诱惑》(1991)都是重复同一模式，观众也已对其唯美镜头出现美感麻目了！

　　跟他合作的艳星可不少，从早期的陈维英、丹娜、米兰到近年的叶玉卿、陈玉莲、邱月清、陈颖芝、徐曼华，既有只演过一部电影的张天爱、也有加州大学戏剧系毕业生头衔的艳星何莲蒂，凭藉其《我为卿狂》一片成名的叶玉卿、以至终极作品竟邀得矜持的陈玉莲轻解罗衣！众多美人在他的唯美镜头调校下，都表露出千娇百媚、活色生香的一面。

　　令人难忘的女主角有1975年的《长发姑娘》，女主角丹娜主演，何藩把她的头发电得蓬松，皮肤晒得黝黑，散发一身野性的魅力，度身订制的心型皮革内衣，丹娜无论是海边岩石上、酒醉的床上皆表现得淫荡媚态、浪眼辣唇；摄影更加充分表现其幻彩缤纷的裸体画面，光影迷幻间，整出电影被那年代的影评称之为一幅幅的沙龙裸照合成的影片，绝对看得观众意乱情迷。

　　他在七十年代一系列色情片热潮冷却后，他也息导了一段日子，直至89年重新出山执导《夜激情》(1989)竟再次掀起色情片热潮，随后更拍下《三度诱惑》(1990)及《我为卿狂》(1991)等片再度引领一代风骚，一系列近期市场上色情片的源头，其表现手法都可以在七十年代的作品中找到脉络，直至1997年才再度息导。

　　值得特别一赞《夜激情》(1989)这部堪称何藩自传体的作品，影片男主角正是一位电影美术指导，同时又是摄影家与画家，跟现实的何藩如出一辙，也正好反照出导演是真正渴望将色情电影经营成他独门的一门艺术。影片中三位女性好友，先后成为美指的缪斯女神，一位是拍写真集、一位是绘画、一位更借着肉体上荧光的颜料作画笔。轻纱飞扬的写真舞台上翻云覆雨、雨夜落地大窗前蓝调的激情戏、裸体身上涂满颜料在画布上水乳交融，影片探讨了创作者欲望迸发时的激情澎湃，力比多潜力压根儿与艺术息息相关，足以令好此道者看得眉飞色舞。

　　少年时代诱惑

　　他的影片受到西方佛洛伊德的影响，在阐释情欲女体之时，最爱用的道具是象征欲望与自恋的镜子、镜子反射与叠影、又或者象征男性性器的仙人掌或石柱、女性胴的曲线与彩艳灯光；加上独特的镜头设计，与及美艳舞蹈的配合，借鉴了西方美学中的造型与色调，浓墨重彩，华丽无比，绝对在那个时代影响今后无数拍摄色情电影的导演，一代情色电影大师之名一点不为过。

　　其电影着名的签名式场面是女角穿上薄纱衣裳，被水喉冲至全身湿透，显现出女性胴体的玲珑浮凸身材，此技巧延续了三个年代，先后在《花劫》(1982)《足本玉蒲团》(1986)《欲焰狂情》(1988)《三度诱惑》(1990)一再重复出现，回忆起来多少有点潜意识地关于少年时代初度饰演唐僧时候的日子！

　　启发何藩拍摄三级电影，追本索源跟他饰演了四部电影中的唐僧还是有着关系，回看六十年代的《西游记》(1965)《铁扇公主》(1966)头两部还十分正经，后来的《盘丝洞》(1967)与《女儿国》(1968)就走艳情路线，《盘丝洞》更加被喻为1967年最早出现艳星跳艳舞桥段，身穿白纱的于倩、黄莎莉、马海伦、刘亮华、尤情、沉依、唐迪七位蜘蛛精蜈蚓精以七色艳舞诱惑得唐僧春心荡漾，当年票房十分成功，吸引大人细路入场观看这若隐若现的七妖精！其后于倩及黄莎莉更成为七十年代举足轻重的玉弹。

　　令人难忘的女主角有1975年的《长发姑娘》，女主角丹娜主演，何藩把她的头发电得蓬松，皮肤晒得黝黑，散发一身野性的魅力，度身定制的心型皮革内衣，丹娜无论是海边岩石上、酒醉的床上皆表现得淫荡媚态、浪眼辣唇；摄影更加充分表现其幻彩缤纷的裸体画面，光影迷幻间，整出电影被那年代的影评称之为一幅幅的沙龙裸照合成的影片，绝对看得观众意乱情迷

　　他的划时代古装色情作品《足本玉蒲团》(1987)，影片甫一开头就有一段充满魔幻主义式的载歌载舞，戴着面具的裸女们轻纱迷幻、肉体裸裎，完全就是当年唐僧目迷于七色艳舞的再一次重现与致敬。

　　他的电影一看就知的签名式何藩风月片风格，特别是会在剧情中加插大量幻想中的性爱片段，如在鲜花丛中的激情戏、于梦幻世界中的盘床大战，布景环境流光溢彩极其炫丽，像突如其来变成拍写真一般，主角随幻想来到在一种梦境似的展台上肆意表演，这种种虚幻的拍摄手法除了为展示其唯美技艺，将剧情引进一种意识流的幻景当中，对于传统观众未必容易接受。不过酷爱新鲜感的年轻人，往往津津乐道此等如真似幻的性爱幻想，比起循规蹈矩的叙事，这种意识流的拍法别有一种新意，绝对是年轻一代新导演可资借鉴的另类色情新浪潮。

　　何藩自己解释过何以拍摄照片时如此人道主义写实风格，记忆中完全没有看过女体的摄影，到拍电影时又走向如此唯美色情？「纸醉金迷的世界，我在电影行时已见尽唔少。自己的兴趣还是在于大城市里的小市民。」

　　回溯港产色情电影曾经创意汹涌澎湃，从古装色情片、搞笑色情片、恐怖色情片、科幻色情片到何藩独门只此一家的唯美色情片，真正的百花怒放梅雪争春，那是一个容许无限可能的时代，特别是整个亚太地区对色情禁制极严，唯有香港这片空间任由演员脱得一干二净，也随兴导演天马行空，何藩将咸湿男人变作女儿身、或者一边造爱一边以身体作画、将喷水喉穿向女体、美女搂抱着仙人掌拍照等。

　　其他电影作品

　　恰似何藩的照片，他的电影世界其实也正邪黑白分明，美丽的女性站在光暗的斜角临界点，快将要没入黑暗里，那是一个欲海无涯的世界，巨大的斜线把人的精神世界割裂，步履蹒跚间，一步步走入没有光的所在！

　　撰文：曹民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