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清：中国当代艺术的主体性转型与构建

　　搜狐艺术：您为什么会选择承办贾平凹文化艺术馆的开幕展？

　　顾振清：我对西安这个城市有一些情结，是一种让内心纠结的情谊。04年的时候，我做过一个西安改革开放以后比较重要的当代艺术展，叫“什么艺术”展，当时请了不少国内第一线艺术家空降到西安做展览，在展览模式上有一些创新，有点红白两队PK的感觉，观众也参与进去，在网上评选、打个小旗自己当评委。陕西美术博物馆这一队有孙原、彭禹这样的艺术家。西安在八几年有当代艺术展，之后一直沉寂，04年突然搞一个当代艺术群英会的展览，效果十分轰动，给了西安的学生和艺术家巨大的震撼，这与他们平常接触的学院艺术、传统艺术是不一样的。杨晓阳院长带队来看这个展览，给了一些正面的评价，包括我的朋友陈逸飞也飞过来给我站队，在研讨会上支持这个展览，引起了新闻效应。我之后又成了西安美院的客座教授，曾经做过很多次讲座授课，那时候已经是07年、08年，甚至把我的一个收藏家好朋友请过来，在西安美院全院来讲课，五百多人都塞满了，连窗口都趴满了人。

　　等到贾平凹馆提出要开展的时候，我首先想到几个概念：

　　第一是中国当代艺术向中国文化主体性转型，它不再一味地国际接轨、追随或者对接欧美的艺术体制、规则和标准，中国当代艺术也开始考虑自身的积累和以后的艺术主体性的建构，开始考虑怎么与中国传统和亚洲其它文明古国的传统进行一些传承、转换。我主要考虑的是传统范式的当代转换，我觉得在中国的传统氛围比较浓厚的地方去做当代艺术，反倒可以去尝试这样一种新的局面。

　　第二是“深度中国”的文化经验的积累。西安是一个“深度中国”的概念，它虽然在中国的西部，但是它不像上海、广州、深圳、东部沿海，它更靠中国的内陆，有更加浓厚的中国传统思维和审美惯性，国际化的游戏规则在这里可能会有一些深度的变革发生。

　　第三是边缘城市文化有机形态的生态建设。艺术不应该只是在政治经济的中心城市发生，也应该在二线城市甚至三线城市发生，边缘城市或者边缘地区的艺术更有助于当代艺术的发展经验，这是一种有机化生态的建构经验。不是像北京和上海完全汇入了一个国际的当代艺术流水线或者食物链中，而是让它服务于当地的一种文化生态，这种生态可能不完全是当代的，但是当代性和当代元素在这样一个有机化的生态链里面是不可或缺的，甚至有引领价值的。

　　这三条特别让我重视。我在西安塑造一个“原乡”的概念，让大家能够追溯到人类的精神“原乡”，就是雅思贝斯所说的“轴心文明”。两千五百年前人类文明刚刚萌发的时候，各个地区的文明圈里面都出现可思想家和大师级的人物，他们的思想一直影响到现在，可能是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无论是希腊的柏拉图和赫拉克利特、以色列的以赛亚、印度的释迦摩尼，耆那教的大雄还有中国的孔子和墨子，这都是两千五百年前人类黄金时期产生的精神财富和精神价值，虽然后来又有那么多哲学家，但人类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超越这些价值。“轴心文明”的理念也暗示了欧洲文明发展危机出现以后他们对亚洲现代性的一个期望，希望亚洲这些文明古国的知识分子、学者和思想家能够指出一些新的道路。可以说亚洲的艺术家也好，思想家也好，他们也在试图去满足欧洲学者的期望，这种尝试后来变成一个受歧视的烟雾弹，但是这种尝试实际是被关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中国艺术家回到自身的原乡，然后把在原乡里面获得的资源和营养转换成当代的范式，这种工作就引起更多欧美的注意，他们认为这是一种中国内涵和中国价值。

　　中国当代艺术有了一个积累，欧美慢慢接受了这样一个定义——我们很难说有“俄罗斯当代艺术”或者“越南当代艺术”这样的定义——中国当代艺术其实是一个很坚实的词汇，而且它是有艺术家的工作作为例证，有很多评论和批评验证论知它的价值。我们需要不断言说中国当代艺术的合法性，还是要继续建构中国当代艺术的核心价值和它独特的文化特性，这样才能有一种传统范式向当代范式的转换。我提出“原乡”的概念也是一个梳理。

　　在大家不断进入欧美的语境、甚至被欧美学者的语境拖着跑的时候，有很多艺术家还在非常冷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十年、二十年以后，我们突然发现这样的人的积累特别符合中国语境下艺术家的积累，而这种积累很可能就是属于中国内涵和中国价值的建构。尚扬老师的作品、余友涵老师的作品和王怀庆先生的作品都让我特别感慨。还有一些比较国际化的人物，比如黄勇平、蔡国强、徐冰，他们更有嗅觉，看到老外有这样一种渴望和需求。我个人认为尚扬、余友涵还有王怀庆他们的作品有相当大的代表性，他们从传统的范式里面走出来，建构一种当代的个人文化图式和文化经验，形成一种范式的转换，这是一种高度的文化自觉。很多人在鼓吹中华文化的复兴，但他只是在复制和重新归纳传统的经验或范式，并没有在这个范式上创新。这股力量是中国当代艺术的潜流，它在2009年以前一直被埋没，大家看到的都是当代艺术喧嚣尘上的活动，像这种很静悄悄地凭自己的悟性和理解的工作被热闹的东西所覆盖。当泡沫散去以后，裸泳的人会被抛在水面上。有的人已经有了积累，他可以爬起来，但是有的人什么也没有，只是在裸泳。

　　我想通过一个展览有效地组织和提出“原乡”概念和中国当代艺术主体性建构的例证，让大家注意到当代艺术已经有了中国的核心价值和精神内涵，不必妄自菲薄。当然我们也不需要妄自尊大，我们还需要三十年、五十年的建构，才能让它成为一个非常丰富的精神力量。但是这股苗头也好，这股精神力量也好，已经有了端倪，有了一个开始，这是值得肯定的。

　　搜狐艺术：“原乡”是中国当代艺术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一种再造，那会不会引起争议？比如有很多人反对于丹解说的《论语》。

　　顾振清：有些人是在消费中国传统文化的范式，她的阐释和庸俗化的应用只能成为心灵鸡汤，但如果你把范式和当代人的经验整合以后，你会发现传统方式里面是有许多生命力和基因的，这些基因是我们身上的一些特点，你何必把这些特点全部删除掉、再到老外那边去寻找新的特点呢？你已经有独一无二的基因和独一无二的经验，你只要把这种经验和当代的语言与范式结合，用全球化的话语来表达，就能显示你的个性和你独特的精神内涵了，你没有必要一定把自己包装在一个传统的符号里头，把自己弄得像一个怪物一样引起人家注意。再继续打所谓的“中国牌”没有太大意义，我们不是靠打“中国牌”炫耀中国符号来取胜，而是通过大家都能接受的一种语言形式来慢慢地不断呈现你自己的价值观和主体性。国际接轨实际上一个初步的建设，它其实给了你一个机会来言说自己，而不是永远去追随别人。以前忘了言说自己，感觉自己不够底气，有一点小看了我们的工作。如果你有足够自信和文化自觉的话，你绝对可以做一种双向的交流，甚至你的文化输出和思想输出也能达到一个很积极主动的程度。那时中国当代艺术的影响力就会有一个更新、更深的国际局面，我非常愿意为这样的变化而去做一些促成和推进的工作。

　　我希望大家不要把中国当代艺术发展中的时间差异看作是文化的差异，人家是先发展，我们是后发展，并不代表人家比我们先进，我们比他们落后。这只是时间上的先后，走向现代性和现代化有一个先来后到，但并不代表我们文化比人家要落后。我们所达到的文明高度和他们所达到的文明高度在精神层面上是等量齐观的。有这样一种自信以后，我们需要有自己的精神贡献和认识贡献，这种精神贡献和认识贡献是中国当代艺术家的努力，而且这种贡献有我们独特的成分，毕竟我们要比老外更容易消化中国的文化传统，然后我们又学了欧美那么多年，我们把欧美经验和传统精神进行融合的时候也有很多以前的积累可以参照。

　　我对中国当代艺术走向深入、走向内在、走向主题性的建构的转型抱有很大的期望，这可能不会很快就被欧美圈子所接受，但是有识之士会看得到。这几年来，这样一个精神趋势和文化趋势逐渐成为一种显学，更多人开在这方面进行思考。“原乡”展其实也是一种体现，推出中国当代艺术主体性的思考，让更多人来观察、洞察、认知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