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文论：《酒画之缘》

顾平作品《岗上饮酒》

　　酒酣歌罢 笔腾墨舞

　　画者莫不以人品之高雅，情怀之旷达为主追求，空灵澄澈，超凡脱俗，有隐者之悠情，有高人之胸襟。“大笑了今古，乘兴便西东。”酒酣歌罢，笔腾墨舞，图绘胸中之逸气。

　　六朝饮酒是时尚。“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时世的动乱也是士人以酒逃世的一种保身方式。南京西善桥南朝墓砖壁画《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图》是一幅著名的高士饮酒图，它记录着士人好酒的风貌，描绘了八位文人的神情，线条飘洒疏放，形象生动神化。七贤是：刘伶、阮籍、嵇康、山涛、向秀、阮咸、王戎。他们不仅誉满文坛，也是“酒坛七怪”。尤其是刘伶，嗜酒成性，为官时，无论公堂内外，腰间皆挂酒壶，酒醉误政，有人劝之，刘伶曰：我非为官之士，天性好酒诗，误入仕途，实乃荒唐。罢官后更加纵酒任诞。图中刘伶小指作醮酒状，双目专注，胡须双扬，凝神杯中，“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刘伶为中国第一文化酒徒，一生以酒为乐相伴，常坐一辆鹿驾小车，携酒出游，命仆人带锄紧随其后说：“我醉死在什么地方，你就把我埋在哪里。”不修边幅，饮酒终日。“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超凡脱尘，不思不虑，其乐陶陶。刘伶著有《酒德颂》：“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七贤中另一贤士阮籍，嗜酒如命，听说军营厨中贮存八百斛酒，为饮美酒，竟去军营谋求步兵校尉之职，无所谓身份和地位。

　　六朝名士皆尚杯酒，并已蔚然成风。曹操在《短歌行》中写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此诗千古流传，咏唱了生命的忧患和悲哀。纵酒高歌，思索人生之哲理，觥筹交错，抒发忧怀天下之心境。

　　从帝王至文人，至平民百姓都有饮酒之习惯，形成这种风气的原因是多样的，但重要的是酒有存在的价值，于是有关酒的绘画就自然出现了。

　　《历代名画记》记载着南朝画家张僧繇、顾恺之均作过《醉僧图》。唐代阎立本作过《醉道士》，韩滉画过《醉客图》。宋代刘松年画过一幅《醉僧图》，画中醉僧解衣袒胸，右手挥笔于绢上，左手支撑着微斜的身体，仰天长啸，气若贯虹，虽未着一字，却使人感到走龙惊蛇，淋漓满篇，画中有诗：“人人送酒不曾沽，每日松间挂一壶，草圣欲来便发狂，真堪画作醉僧图”。

　　苏轼是诗人、书家、画家。其画作常常乘酒兴而作，黄山谷题苏轼《竹石图》：“东坡老人翰林公，醉时吐出胸中墨。”酒有助于苏东坡的绘画创作，他说：“枯肠得酒芒角出，肺肝搓牙生竹石，森然欲作不可留，写向君家雪色壁。”

　　宋代画家梁楷，人称“梁风子”，一生唯酒，他画了一幅《泼墨仙人图》，表现了一位烂醉如泥，憨态可掬的酒仙。写意大泼墨，结构造型，动态神韵，无不精彩。硕大的胸腹似乎能饮下无尽之美酒。疏眉细眼，笑意自得，清高超脱，不屑凡俗。画上有诗：“地行不识名和姓，大似高阳一酒徒。应是瑶台仙宴罢，淋漓襟袖尚模糊。”这是一幅人物画史上的杰出作品。

　　元朝画家倪瓒好饮。倪瓒卖去田庐，散尽家资，浪迹于五湖三泖间，寄居村舍、寺观。倪瓒善山水，提出“逸笔草草，不求形似”，“聊写胸中逸气”的写意观点，此论对明清文人画影响极大。倪攒好酒，隐居不仕，常与友人诗酒留连。“云林遁世士，诗酒日陶惰”；“露浮磐叶熟春酒，水落桃花炊鲸鱼”；“百壶千日酝，双桨五湖船”。倪攒写《对酒》：“题诗石壁上，把酒长松间。远水白云度，晴天孤鹤还。坐久日已夕，春鸟声关关。”此诗句是倪瓒避世隐居生活的写照。

　　元代画家吴镇作画多在酒后，倪云林评曰：“道人家住梅花村，窗下自要满石尊。醉后挥毫写山色，岚军云气淡无痕。”

　　元代王蒙隐居杭县黄鹤山，“结巢读书长醉眼 ”。善画山水，酒酣之后往往“醉抽秃笔扫秋光，割截匡山云一幅”。王蒙画名于时，酒名也高，向他索画，须许以美酒佳酿。

　　明代文征明的《兰亭序》再现了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谢安、孙绰等四十二位文人雅士依风习在会稽山阴的兰亭，曲水流觞，畅饮赋诗的情景。“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明代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诗文书画俱佳，才气过人，凡山水、人物、花卉、翎毛无不精妙，唐伯虎好酒，自诩比李白，他说：“李白能诗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把酒对月歌》）。唐寅仕途不畅，隐居桃花庵，吟诗作画，惟酒相伴。其诗《感怀》：“不炼金丹不坐禅，饥来吃饭倦来眠。生涯画笔兼诗笔，踪迹花边与柳边。镜里形骸春共老，灯前夫妇月同圆。万场快乐千场醉，世上闲人地上仙。”唐寅以画为生，清贫度日，但其正气堂堂，他写出酒诗《桃花庵歌》：“酒醒只在花前座，酒醉还来花开眠；半醉半醒无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此诗表现出画家傲视富贵，清白为人的文人品质。

　　民间流传着许多唐伯虎醉酒的故事：他常与好友祝允明、张灵等人装扮成乞丐，在雨雪中击节，唱着《莲花落》向人乞讨，得银两后沽酒买肉，到荒郊野寺痛饮一场，自视为人间一大乐事。有一次唐伯虎与朋友饮酒，酒干兴未尽，银两却少，于是，衣为资，继续豪饮，竟夕未归。酒醉乘兴，唐寅醉涂山水数幅，赎换衣服，店主乐而谢之，望其再来。

　　汪肇是浙派名家，善画人物、山水亦工花鸟。汪肇善饮。《徽州府志》记载他“遇酒能象饮数升”。《无声诗史》和《金陵琐事》都记叙了一则关于汪肇饮酒的故事：有一次，他误入贼船，为能脱身，他自称善画，愿为每人画一扇。扇面画好之后，众贼高兴，杯酒同饮，汪肇用鼻吸酒，众贼称奇，酒兴甚浓，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汪肇才得以脱险。汪肇炫耀：“作画不用朽，饮酒不用口。”

　　明代画家陈洪绶，尚酒出名。其人物画“高古奇特”。周亮工《读画录》说他“性诞僻，好游于酒。人所致金银，随手尽，尤喜为贫不得志人作画，周其乏，凡贫士藉其生者，数十百家。若豪贵有势力者索之，虽千金不为捕笔也”。陈洪绶醉酒的故事很多，他曾在扇面上写到：“乙亥孟夏，雨中过申吕道兄翔鸿阁，看宋元人画，便大醉大书，回想去年那得有今日事。”陈洪绶常去西湖夜饮，酒后沉醉，醉态百出，“清酒三升后，闻予所未闻。”

　　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黄慎，其人物画个性突出，笔下的铁拐李是一位慈祥可亲的嗜酒老翁，秃顶苍颜，垂眉闭眼，一个肥大的酒糟鼻，拢手倚酒葫，葫芦敞着口，酒气冲口而出。背景的空白用淡墨烘染出弥漫的酒气，挥洒泼辣，痛快淋漓，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铁拐李的头部，笔墨色调极为活泼、刻画精微，头用赭色渲染。显得前额凸出。油光可鉴，那超然自适，物我相忘的神情得到充分的表现。

　　酒是灵性之物，众人爱之，文武百官，平民百姓皆有饮酒之好，社会层面不同，各取所需。画家醉酒，是在常理之中。举杯痛饮，畅神舒心，画家惟画为一，借酒画经营人生，酒为知己，酒画之缘岂有不结之理。